第四十四章 此生參與(第2/2頁)

晁衍堅持不放。

“此時走,我還能見一線光,再晚怕更望不見前路,”他又輕聲道,此番帶了誠懇之意,“相聚再久,終有一別。”

……

晁衍和他對視,被那雙無光的眼逼得放開他的韁繩,含淚,用手替沈策擦去了靴旁的臟汙:“郡王……若需要什麽,只消帶一個口信來。若遇險,也帶個口信來,天涯海角晁衍都會去尋。”

他笑著頷首:“好。”

沈策喚來於榮和方奪,俯身摸索著,為他們三人抹去臉上的淚。一個個拍拍他們的腦袋,像初相見,挑選親兵那日。

於榮哭得說不出話。

方奪從懷中掏出家傳護心玉,塞到沈策懷裏:“郡王你只帶了一把昭也刀。這東西是……外物,賣了能買地賣房。賣了。”

沈策想拒絕,怕他們起疑,沒有多說什麽,把玉收妥。

他離開宮城,往東南去。

昨夜在寢殿內,他謀算好的葬身地都不得不放棄,廬山太遠,碧峰山更遙不可及。離都城最近的、昭昭最喜歡的地方是洛迦山。他中途為昭昭披上自己的衣服,把紅布小心疊妥,收到懷中,借馬的靈氣,還有好心路人指點,往洛迦山方向走。

當初送昭昭一粒落花生的那戶人家,沈策疑是諜,曾命人秘密查過,查出那對祖孫身世淒苦,以昭昭名義送了幾次衣物吃食,為怕泄露身份,沒送過銀兩。本是隨性而為,今夜卻有了用處,老婆婆是唯一沈策知她底細,她卻不知沈策身份的相熟人。

老婆婆已經年邁,見得多,不忌諱,替昭昭擦身,換上了年輕時婚嫁的衣裳。為沈策尋了兒子的一套新作的衣裳,雇馬車,送他們去了海岸。

老婆婆懇求船夫送自己過海,帶去沈策信物。老方丈一見信物,即刻過了岸。

那日蓮花浪極大,老方丈自從上洛迦山做主持,從未見過如此風浪,還是堅持渡海。避雨的棚子四處漏水,沈策抱著昭昭,淋著雨,懷中的人卻被裹得好好的。他靜坐著,像怕懷中人受涼,時不時要摸摸,是否有雨水打濕了她。

“施主。”老方丈幾步上前,想要把自己的雨蓑給他。

他聽聞方丈的聲音,轉向這裏,兩人對視數秒後,方丈雙掌合十:“阿彌陀佛。”

“方丈在感嘆什麽?”

老方丈記起初見沈策時的場景,輕嘆一聲,又是阿彌陀佛。

他笑笑:“今日來,我是求方丈辦兩件事。”

“施主請說。”當年沈策救了這一寺的人,方丈始終記在心中,這些年除了為他送來的香加持誦經,為他妹妹誦經祈福,沒做過別的。沈策給的香火錢極多,也從不求什麽。

“第一件,”他從懷裏掏出手掌大的護心玉,“此物,是沈家軍方將軍的家傳之物。請方丈替我在三年後歸還,說是那時我給你的。”

方丈收妥。

“第二件更為簡單。我們南境講求入土為安,”他說,“可我不敢入土,怕被仇人知曉,會不得安生。我倒無妨,只怕連累合葬的她被打擾。”

“施主想火葬?”

他頷首,於中土,火葬鮮少有人選擇。兩軍交戰時,倘若有人用火葬處理敵人的戰場屍身,會被認為是大羞辱,常會激起敵軍鬥志,惹來麻煩。他多年和西北面的黨項族交好,常見他們火葬,覺得屍骨成灰,了無牽掛也好。

“只是火葬時,想請方丈為她誦經,”他說,“免她輪回之苦。若有苦,我來承。”

方丈恍悟,沈策懷中人已離世,又在雷電聲中嘆了一句阿彌陀佛:“何時?”

“天亮,”他說,“等雨停。”

方丈應允,想到沈策敵家眾多,看他這落魄模樣,算到他落了難,輕聲問:“明日後施主有何打算?你若想逃難,往北走,我有師弟在一偏遠寺廟做主持,可安排弟子送你過去。”

“明日後?”他笑了。

明日,昭昭就能見到哥哥了。

後記

南境太子仁德,深受愛戴,於策謀反之年意外重傷,不治而亡。

十數載後,帝年邁,遇大將叛亂,遭囚禁,餓死於宮廷之內。不久,南境改朝換代,也因此改變南北格局,為其後天下一統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