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血中現紅花

回到軍營的車騎將軍,像沒有山上的一場男兒淚。

他在篝火旁,割烤羊賜今日有功的將士,酒一壇壇親自開封,傳給部下們。醉酒的沈策醉臥虎皮,鳳眸裏除了火光,再無其它。

十七將笑言,這一次大勝,封王指日可待。

隔著一個帳篷的她,在帳外的胡笳聲中,臥在榻上,閉上眼都是山坡上的沈策。

“下邊兵卒說……將軍心狠,連自己的嫡親師兄都不放過。為了做大將軍,才下刀殺的。”

她按住還在旋轉的骰子。

“還說……”

“他不得不殺,”她低語,“張鶴是投奔西面,你以為君主給他高官厚祿,就會信任他?他敗給嫡親師弟,只能一死證清白,死在昭也刀下,起碼屍體在我哥哥手裏,能送回北境。”

沈策對她講張鶴臨別的一句,就是在說:若敗,要沈策親手殺了他,屍身帶走。

元喜是她的婢女,兵卒隨沈策出生入死,都會如此想他,何況是外人。知己難尋,想找一個理解你的人都難。若要人人理解你,難於登天。

山坡上,沈策沒答她的話。他想要什麽,她知道。

她只在書中見過一統天下的局面,想象不出何為太平。董卓之亂後,長安盡空,關中二三年難見行人,洛陽城焚燒殆盡。自此分裂不休。

將軍卸甲,萬民各得其樂,是怎樣一番景象?

沈策首戰告捷,帶兵繼續西伐,命人把昭昭送回柴桑。

沈宅在柴桑取鬧市,她從未見過這麽大的宅院,在門外,望了又望,送她回來的那個弟弟於榮說,將軍命人建這個宅院,建了四年。每年建好,復又擴建,因為軍職一直變動。

“將軍自建,從未住過,要等你回來。”

有人用荷葉捧著一塊鮮嫩的豆腐,追著他們,不停對著她舉起手中的豆腐,於榮抽刀要攔,她認出是幼時豆腐攤的人,笑著囑元喜去買。

沈宅石墻高三丈,比尋常私宅要高,更像城中城。墻外還有溝濠。

墻內有庭院,再入是屋宇。

她脫鞋上廊,穿過數個房間,推開哥哥的房門。大將軍的冊文和印璽已送至,擺在空桌上,等著沈策。

“哥哥送我回來,是因為被參奏了?女子在軍中,亂了軍紀?”她拿起那印璽。

於榮遲疑著,點頭:“是。”

她莞爾,果不其然,若不是被迫無奈,他不會讓自己離開半步。

沈策連戰連捷,就在決勝一戰前,接到了聖旨。

皇帝以封王為由,讓沈策帶十七將回京。

朝中大臣日日爭論,沈策西伐,聲望與日俱增,若速戰速捷,更會萬民稱頌。皇帝因此令他臨戰回京,以立君威。

再讓文臣上奏,以窮兵黷武、不顧民怨來形容,降沈策威信。

沈策不得不留下主力軍,和西面對峙,自己帶最心腹的一萬七騎兵,回南境受封,為防天子設伏,他稱病留在臨海郡,並不入京。

柴桑沈策,天子授璽,封江臨王,食邑萬戶。

沈策為表忠心,放棄封地。

“皇帝如此懷疑,將軍卸甲算了。”元喜不平。

她搖頭:“卸甲就是死。哥哥樹敵無數,仇家都在等著他勢弱。猛虎自廢齒爪,不會有人感激,只會群起攻之。”

“張將軍如此,將軍也如此,怎麽都不得信任。” 元喜嘆氣。

她苦笑,沒說話。

就在封王後,一場浩劫,突然而至。

武陵郡守撕毀盟約,叛亂自立,在沈策返西途中,以十萬大軍將沈策困於荊州。

昭昭從接軍報一夜,就沒睡過,到最後人開始恍惚。

全部回來的消息都是必敗,不日必敗……

就連皇帝派來監看柴桑的將軍,也開始下令撤軍。沈策一死,柴桑就是必爭之地,他不想冒死守著這塊地方。

那夜,數萬軍馬離開。

昭昭帶著婢女,沖上去攔那位將軍的戰馬,懇求他不要撤兵,不要放棄柴桑。

一旦這裏沒有軍隊,就是一塊肥美魚肉:“柴桑是軍事要塞,落到外人手裏,對南境沒有任何好處。求將軍為南境,死守柴桑。”她攔著馬,死活不肯讓。

馬上人揮鞭,打開這個已經失了勢的沈策胞妹。

昭昭被傷了肩,被元喜抱住,怕她被撤軍的馬踢傷。元喜不停哭,她不懂為什麽明明都是南境的人,卻沒人願意守著這裏。

昭昭不言:就算柴桑失守,南境再次四分五裂,有兵權就會有自己的土地,這個將軍當然不會為了和他無關的柴桑浪費兵力。

江水岸,只剩下柴桑兒郎,還有沈策留下來不多的水兵。

昭昭從被接走,就跟著哥哥西伐,回來又深藏在沈宅,這裏的兵士沒有見過她的真容。等到監看的軍隊離開,昭昭讓婢女收拾衣物,來到江邊軍營。

住沈策的帳篷,陪他們守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