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叩復相見

沈衍忽然說:“去看看孩子,萬一睡醒了要找你。”

他獨自留下,把沈策弄上床。

因為衣服弄得一塌糊塗,都讓沈衍在洗手間脫了,她能看到在沈策的腰以下和大腿靠上,有各種傷疤,有得像割傷,有得像燙的,還有像煙頭戳出來的印子。“他六歲被綁架那年留下的,”沈衍知道她在看什麽,“估計是怕我們家不給足贖金,都在暗處。”

沈衍給他蓋上被子,將床頭附近的燈關了,指了指外間。

“本來是想這兩天找個好時間和你聊的,”沈衍把臥室的門關上,“你等等,去拿點東西。”他快去快回,取回一個文件袋。

“這個只有我和錦珊看過,沈策爸爸都沒見過,”沈衍把文件袋遞給她,“沈策媽媽私下找我,讓我帶給你。”

昭昭想打開那個档案袋,又沒有勇氣。

沈衍雖叫她小姨,但昭昭對他來說,還是個大學沒畢業的女孩,而他是個家庭事業都經歷過的男人了。他拿档案時,猶豫過,怕沈策媽媽一廂情願,人家女孩子完全不知情。

但看昭昭手指撥著档案袋的封口,眼淚要往下掉的樣子,已經確定了沈策媽媽的話。

“接下來說的,我老婆也不知道。她以為,沈策媽媽給我們這些,是為了讓我和她好好照顧沈策。”沈衍心思縝密,特地把多的行李存在前台,裝著這份東西,就是為了能隨時避開錦珊,拿過來給昭昭看。

他坐在昭昭斜對面,換了口氣,輕聲問:“你和沈策,是不是談過戀愛?”

昭昭被問得心一震。

“不方便說也沒關系。先聽我說,”沈衍慢慢說著,“他過去這幾年……精神失常了。”

“不是酗酒——”

“如果只是酗酒和鎮靜藥,我們沒這麽慌。錦珊很多話不能直說。”

她腦海裏浮現的,全是了解過的那些精神病院的畫面,想到沈策像那些人一樣,完全失去正常人的意識……

“他不認識任何人,包括你我,還有照顧他的媽媽。如果你無法想象,就回憶一下和他最後見的那天晚上。”

那晚沈衍將昭昭送回去,再回到茶室,他就不太正常了。

他說自己一身傷,情緒也不穩定,會影響父親婚宴,讓沈衍開車把他送到媽媽那裏。沈衍也怕家裏這麽多長輩看到他臨婚宴弄成這樣,會教訓他,趁夜就把他送走了。兩人路上,他告訴沈衍,昭昭喜歡多想,記得告訴她自己有公事忙,以後聯系。

“他還安慰我說沒幾天就好,他有經驗應付,”沈衍不會像自己老婆那麽哭,但回憶那晚沈策到最後還在安慰旁人,窩心著疼,“後來隔天,我收拾好他在澳門的行李送過去,他媽媽說他已經好了,著急去實驗室處理事情,我就沒深想。”

那是所有人見到沈策的最後一夜,也是他最後清醒的一夜。

沈衍指昭昭手裏的東西:“這是全部治療記錄,每年都有被搶救的記錄。很巧怪,他身體各方面都查不出問題,卻心跳停過幾次。酗酒和對鎮靜藥的依賴也都很突然……感覺上,像徹底換了個人。”

沈衍和錦珊全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自從知道真相,這幾天都沒睡好過。夫妻倆都不明白為什麽,好好辦個婚宴,忽然就讓一個人精神失常了,還要不停被搶救才能活下來。

她眼前都是白的,被眼淚沖的失去了全部視物的能力。

“就是這些。”

沈衍盡量站在對兩人都公平的立場說:“他媽媽瞞下這件事,想藏住病史,沒告訴沈策父親,是不想讓你家人知道。任何一個母親都是自私的,她當然希望你能不計較病情,陪著沈策。但我答應把東西帶給你,只想告訴你真相,他為什麽會忽然消失,還有他的病況。”

“作為家人,我可以全心照顧他,也做好了他隨時會復發的準備。而你,昭昭,時過境遷,你沒有這個義務。過去就是過去了。”

沈策對沈衍來說是小舅,家人,朋友,兩人從小感情就很深。六歲那年沈策被贖回來,就是十三歲的沈衍陪著他,天天吃住在一起,幫他脫離那段幼年自閉失常的日子。沈衍陪他經歷過第一次,眼看他第二次類似的經歷,感受難言,唯己可知。

他和沈策媽媽的看法截然不同。如今昭昭有婚約,她和沈策又是兄妹關系,怎麽都不該再發展。一段為期兩周的感情,結束在數年前最好。

“他不知道全部的事,沒看過你手裏的東西。盡量少聊這些,我怕刺激他復發,”沈衍在進去前,最後說,“如果你害怕面對這類病人,明天找個借口說學業忙,余下交給我。”

昭昭自己在客廳坐著,她相信沈衍,絲毫不懷疑他的話,但還是一頁頁全看完了。

天亮前她把沙發上和桌上用來擦眼淚的紙巾都丟掉。沈衍回去看了一趟孩子,問她:“自己在這裏行不行?會不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