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Mary Curzon·

“宮務大臣送來了一封信。”

當瑪麗下樓來到書房的時候, 她的丈夫就已經坐在那兒了。

從桌子上攤開的文件數量判斷,恐怕時間也不算短。

瞥見她的身影後, 這是他第一句說出的話, 帶著幾分冷漠。一同遞過來的,還有一封戳蓋火漆的信封,上面有皇家的標志。

“宮務大臣”這幾個字意味著什麽,瑪麗心中當然很清楚,但她仍然平靜地在一旁的寫信小桌後坐下,有條不紊地拿起拆信刀, 割開了信封。

信紙上的內容沒有超出她的預料,這是一張皇室傳票,通知她作為引見人的申請已經通過, 可以於明天一早前往宮廷,參加debutante的覲見儀式。

“很少見到這麽晚才送來的宮廷傳票。”她低聲說著,眼睛垂下,收拾起了信紙。她得將它放在一個顯眼的位置上,她的貼身女仆才不會忘記。明天若是想要進入白金漢宮,就必須要帶上傳票。

另一只手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瑪麗突然意識到裁縫得立刻前來。她有幾條專門為新一輪社交季定做的晚禮服裙, 然而它們的腰身都得改動一點,否則她根本沒法穿進。

“是的,很少見。”喬治的回應過了幾秒才傳來,硬邦邦的,不耐煩的, “你大約是第一個。”

他們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了。這是喬治發泄怒氣的手段,瑪麗清楚這一點,他沒有抱怨如今的境地,也可不會為他們此刻的遭遇對她感恩戴德,甜蜜有加。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點刺眼的反光,猛然發覺她的丈夫鬢邊已經長出了灰發,仿佛是從他們婚姻裂縫裏擠出的雜草,像某種旗幟,鮮明地昭告著她的所作所為是如何衰老了自己丈夫。

“我以為他們不會允許我前去了。”

瑪麗率先服軟,她緩慢起身,走到丈夫的身旁,隆起的小腹觸碰著他的手臂。艾琳是個活潑的孩子,時不時便會在子宮裏手舞足蹈,隔著薄薄的肚皮宣告著自己的存在。她的另一只手撫上灰色的發根,指腹貼著幹燥的頭皮。她的丈夫僵住了,手中的鋼筆也跟著停下,在紙張上沁了一圈墨滴。

“你知道宮廷為什麽會同意。”

他生硬地開口了,艾琳在肚子裏猛一踹腳,她感受到了,喬治也感受到了,這緩和了他的臉色。

“你去休息吧。”他的語氣柔和了點,卻似乎仍然不想看見她,“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瑪麗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信件,上面沒有任何郵戳,說明是通過私人傳遞的。她知道裏面大多數內容都只是摘抄南非調查結果的電報,讓自己的丈夫知道官員調查罪證的進展。

她什麽也沒說地離開了。這就是貴族婚姻的真諦,如果相處不來,就不要在一塊相處,宅邸內有幾十間房間,能遠遠隔開任何矛盾。

瑪麗當然知道為什麽宮廷會同意。

也許是迫於索爾茲伯裏勛爵的壓力;也許是因為女王陛下老了,沒有更多的精力固執己見;也許是她在皇室名譽受損與政府被迫重組這兩個結果中精明地選擇了前者。無論是哪一種,這都算得上一種宣告,向世人表明英國皇室的態度——他們不認為庫爾松勛爵有罪,因此連帶著,他的夫人自然也可以自由地出入宮廷,甚至是作為美國富裕小姐的引見人前來。

然而,這皇家傳票的遲遲送達,卻也意味著女王陛下此前一直在等待著調查的結果——如果有任何確鑿的證據證明她的確蓄意想要挑動英國與德國之間的戰爭,甚至是打算阻撓英國與德蘭士瓦共和國之間的和談,那麽她怎麽也不可能得到允許。

只除了,瑪麗知道他們不可能找到任何證據。

她做事向來謹慎,更不要說在這一步錯便步步錯的局中。汙蔑喬治丘吉爾也在使館辦公室中的證人是塞西爾羅德斯的作為;關押著溫斯頓丘吉爾與喬治丘吉爾的監獄是塞西爾羅德斯的墳場;酒店起火的那天夜裏她的確去了現場——可是誰能證實這一點呢?

帶她前去現場的是塞西爾羅德斯家的馬車夫,在酒店前停下的馬車上掛著的是塞西爾羅德斯的標志,而誰會相信,一個懷有身孕,柔弱矜貴的貴族夫人會大半夜地獨身前往受到襲擊的酒店呢?

女王陛下派去南非的內閣官員是兩個傳統的貴族勛爵,謝天謝地,瑪麗心想,他們腦子裏的思想只有一個方向,腐朽又古板,是絕不可能相信那馬車夫的說辭的。

至於那個唯一一個見過自己面容,被自己放了一條生路的副隊長,火災過後就再沒出現過。瑪麗猜測他傷勢太重,還沒撐到醫院便已去世,便更不可能出現在庭上指證自己。

她的丈夫清楚這一點,倘若他沒有猜到自己的謹慎,那些信件也會向他表明這一點。所以他盡管冷漠,憤怒,又痛苦,但卻沒有任何理由向自己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