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Consuelo·Alvin·

埃爾文·布萊克依言停住了腳步。

但他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頭來的目光仍然是迷惑的, 那雙灰藍色眼裏的鋒芒收斂了, 卻不代表它就不銳利了。康斯薇露知道自己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否則只會讓這個突兀的要求聽上去十分不合理, 最終仍會使他發現與自己說話根本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她只恨自己沒有伊莎貝拉那隨機應變的本事。

更埋怨自己的沖動。

但那細微的自責抵擋不住她此刻的激動, 就如同企圖用破舊木板抵禦海嘯般,瞬間便被沖散, 而她就如同那高昂潮水上一朵跳躍的浪花, 被無數湧動的水珠推向高空。康斯薇露從未意識到能與另一個人類交流是這樣一件美好的, 甜蜜的——

“公爵夫人,您還好嗎?”埃爾文·布萊克遲疑著開口詢問道。

——也是這樣一件令人緊張,不安, 心臟(如果她還有的話)砰砰狂跳的事情。

“我不想讓你聞到我身上的煙味, 布萊克先生。”就在康斯薇露絞盡腦汁地想要為自己找出一個借口的時候, 瑪德·博克的形象不知怎麽地闖入了她的思緒之中, 於是這句話便自然而然地沖口而出, 意識到這是一個不錯的借口以後,康斯薇露又迅速地補充了一句,“當然, 也不想要你看到我抽煙的模樣。”

籠罩在埃爾文·布萊克臉上的疑雲仍然沒有散去。

“但是我沒聞到任何煙味啊,公爵夫人。”

“如果你再向前走一步的話, 你就能聞到了——”康斯薇露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是不太擅長當場就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 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著,“我必須要與你說實話,布萊克先生, 被你撞見我的這一個小小癖好,實在是十分難為情——不知能否請你當做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以後也切莫提起?”

“當然,當然。”埃爾文·布萊克忙不叠地回答著,迅速轉過了身,“我只是前來這兒欣賞一會月色罷了,誰也不曾遇到。”

康斯薇露知道他是在為自己留出一個悄悄溜走的機會,但是難得能有這樣一個機會與其他人類交談,她並不想這麽迅速便結束——如今,隨著伊莎貝拉與公爵之間的關系改善,前者的注意力便越來越多地放在自己的丈夫身上,更不要說現實生活中其他那些需要她投注大量精力的事務——政治,慈善,外交,陰謀,等等;大多數時候,她既不需要康斯薇露的陪伴,也沒有辦法陪伴康斯薇露,她們在彼此身上花費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就連往日那個康斯薇露會“躺著”與伊莎貝拉徹夜長談的位置,如今也被公爵頂替,她只能靜靜地杵在一旁聽著,還得在他們開始親熱以前就離開房間 。

康斯薇露知道自己不能責怪伊莎貝拉,她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只能與自己交流心事,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古怪女孩,這應該是自己樂於看到的局面才對——但偶爾,獨自待在另一個房間,要麽欣賞著不會自己翻頁的畫冊,要麽思索著下一篇文章,要麽計算著古巴生意的盈利,要麽枯燥地練習著自己能力的康斯薇露仍然會感到無可避免的,深深襲來的孤獨,像某種沿著骨髓爬行的,無計可施的痛苦,正一點點地將自己吞噬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之中。

也許,這就是為何她選擇了與埃爾文·布萊克搭話;也是為什麽在此刻,原本可以就此不引起任何懷疑地逃跑時,卻選擇了留下。

“布萊克先生又是因為什麽而來到甲板上呢?”

她細聲細氣地詢問著,只是幾個月沒有與伊莎貝拉以外的人說話,她似乎都快忘了該如何與這個時代的男人交流。埃爾文·布萊克聞聲轉過身來,有那麽一刹那,康斯薇露不確定他眼中閃過的那絲復雜的神色究竟是因為在考慮自己究竟看到了多少他先前的奇特行為,還是在思索公爵夫人為何還沒離開,但他沒有將這些疑問說出口,而是禮貌地笑了笑。

“我對軍艦很感興趣,公爵夫人,當然我敢說幾乎沒有哪個男孩不對這些鋼鐵怪物懷抱著景仰的心情。白天時甲板上來往的水手太多,這些水兵並不怎麽看得起我們這種以筆為刀的職業,我並不想為自己找不愉快,因此便等到了晚上再來,盡管光線不那麽好,卻不會受人打擾。當然,我沒有預料到會在這兒遇見您……”

他停頓了幾秒,就在康斯薇露開始覺得有些尷尬,想著自己是不是該說些什麽,好讓話題得以繼續下去的時候,他帶著蘇格蘭口音的沉沉嗓音又響起了。

“毫無冒犯的意思,公爵夫人,只是我個人認為,抽煙,對於一個上流社會的女士而言並不是什麽值得繼續的癖好。我絕沒有要批判您,或者命令您做什麽的意思,我只是認為,像您這樣嬌貴的女性,為了區區一支煙卻不得不躲到甲板的這種陰暗角落裏,倘若這不是軍艦,而是旅遊郵輪,什麽三教九流的人都能買票上船,那您就很有可能因此而遭遇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