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第2/3頁)

她知道這是一個不存在的人,而且她很確信,正是這個不存在的角色,改變了她原本熟知的一切歷史。從他在那篇自己從未記得發表過的報道上出現開始,一切便偏離了她的記憶及她基於曾經發生的一切做出的預判——先是那場她根本不記得發生過的海倫·米勒案件與艾格斯·米勒案件的審判,接著又是那由路易莎一手謀劃的,使她陷入被動境地的雪山謀殺,再到這個根本不曾存在過的男人參加了補選,徹底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使得她如今難以再預測到自己的行為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她禁不住捏緊了拳頭,修剪得圓潤得體的指甲紮進掌心中,半分痛楚也帶不來,沒法抵消她此刻心中洶湧而起的憤怒絕望,只能幫助她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誰也不會猜到她在心中是怎樣狠毒地咒罵著眼前的一切,嘶吼尖叫著讓大海掀起千尺巨浪,颶風刮起噬人巨渦,大地崩裂千溝萬壑,只要是能夠吞攝那兩個靈魂的災難,她都祈求著在此刻降臨。

她熟悉那個位置,一眼就能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找到,是因為她就曾經站在康斯薇露所站的位置上,興奮地注視著眼前仿佛剛從蜂巢裏爬出的密密麻麻幼蜂般的人群,憧憬著將在半個月後映入眼簾的非洲風情,同時,還期待著她的第一個孩子的降生——

她的大女兒,可愛,甜蜜,溫柔的艾琳。

瑪麗做夢都想要再見她一面。再將她那小小的柔軟身軀抱在懷中,替她梳理著巧巧克力色的,柔軟又富有光澤的卷發,親吻著她那如同杏仁一般的雙眼,倘若能再聽她輕輕叫喚自己一聲“媽媽”,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哪怕是死後永在地獄灼燒,因著她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們活下去而犯下的罪過。

十歲的艾琳,八歲的辛西婭,三歲的亞麗珊卓,她的掌上明珠們,她的眼中珍寶們,她全部人生與生命的意義所在——在一夜之間便眨眼失去。

血淋淋地,殘忍至極地,就這麽在自己的小床上,被割開了喉管,無聲無息地死去了。那天早上,保姆與女仆的尖叫響徹整個倫敦,走廊上兩道**黏糊糊的血腳印,從艾琳的房間與育兒房跌跌撞撞地湧出。無論事後如何清洗打掃粉刷,那兩間房間永遠有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總有淡淡的粉色從層層疊疊的墻粉與壁紙後透出,告訴人們一個小女孩的鮮血是如何噴灑在天花板與墻壁上。

沒有哪個母親能夠承受住這樣的打擊,也沒有哪個母親能從那一幕中幸存下來。

瑪麗從那一天起就徹底瘋了。

她想要自殺,想要結束那日日夜夜永遠不停歇地折磨著她的痛楚,她失去了對一切的感官,她嘗不出味道,嗅不出氣味,眼淚摧毀了她的視線,而耳道中則時時刻刻回蕩著女孩們咯咯的笑聲,像長著鋸子的魔音一般來回不停地切割著她的內心,即便血已流幹,骨已蝕穿,肉已爛盡,也仍在繼續。可是喬治攔住了她,“我會找出是誰犯下了這樣的罪行,”他說,“我發誓我會將兇手找到,然後讓你得以為我們的女兒復仇。”

於是,她緩慢地咬著牙數了31536000秒,525600分鐘,8760個小時,365天,12個月——整整一年過去了,她瘦得形銷骨立,不曾有一夜安眠,也不曾有一日安度。可是她的丈夫還是一無所獲,就像是某個幽靈在半夜潛入了他們的宅邸,然後就這麽決定要謀殺他們的女兒,事後便消失在稀薄的空氣中一般。

瑪麗累了,她太累了,即便是得以手刃仇人的快感也不足以讓她在回憶的折磨之下繼續堅持下去了。在一個溫暖的,美好的,就像是如此的慘劇根本不可能發生過的春日午後,瑪麗咬下了含有□□的黃油蛋糕——那是她最喜歡的茶點,特意前往廚房囑咐特維斯太太為她做的,那個可憐的老太太只顧著高興她的女主人終於願意吃點東西,根本沒有注意到瑪麗趁她轉身的時機,將毒|藥都放進了面粉之中。專門為夫人準備的茶點是不會拿去給仆人享用的,瑪麗知道,因此並不擔心會牽連到其他人。

命運是譏諷而殘酷的,那是瑪麗在那個下午學到的道理,就在她渾身抽搐地跌入她自己的嘔吐物中,令人作嘔的穢物湧入口鼻,那窒息感伴隨著解脫的舒舒然緩步而至,感到自己的靈魂似乎正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明明散發著光又無比黑暗的洞穴飛去之際,她聽見她的丈夫大踏步地推門走了進來,“瑪麗,親愛的,我知道是誰謀殺了我們的女兒——”他急促地喊著,“是馬爾堡公爵夫人的——”

話到這兒戛然而止,喬治呆住了,而瑪麗死了。

她永遠也沒能知道兇手究竟是不是康斯薇露,亦或是她的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