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擊缶

接下來半個月,回紇都挺安分的,連先前喜歡在宮裏亂晃的使臣都老實了,規規矩矩地蹲在鴻臚寺安排的住處。

半個月裏偶有小宴,沈辭柔不用參加,也懶得問李時和,只從來往的宮人嘴裏聽到過一些。

其實也都是瑣碎的小事,譬如今日設宴看了什麽,又比如皇帝和可汗談了什麽。其中的機鋒宮人往往不懂,再轉述就更不清楚,沈辭柔聽來聽去,最有用的也就是商量往後朝賀的貢品。

也不知道李時和做了什麽,回紇到底是服軟了,貢品倒沒添什麽,只說在邊界設市,以漠北良馬換中原的茶葉和瓷器。至於怎麽換,傳話的宮人比了個數,沈辭柔聽著都覺得李時和有點黑心。

按約定的這個數,已經不能算是換了,得算是三分買七分送,回紇馬商恐怕夜裏得蒙在被子裏哭。

到七月初,回紇使團在長安逗留的時間夠了,收拾收拾該回草原。李時和也不留,挑了個日子在麟德殿設宴,宴會和先前洗塵的大宴一樣盛大,透露出的意思卻成了“快給我走”。

宴請的人和先前也沒什麽兩樣,開宴前沈辭柔特意留心,果真看見了柳臨和楊氏,一人帶刀,一人抱琴,柳臨還特地提著刀和回紇可汗去聊了幾句。

開宴後也沒什麽特別的,無非是吃吃喝喝,兩波人說的還是套話,從來時你戳我一下我紮你一針,到現下你誇我我誇你,這邊站起來誇長安城盛世風光,那邊立馬說不比塞上京華。

本來就這麽了了,也算是個圓滿,結果宴快結束時可汗可能是喝多了酒,站起來,滿臉通紅地噴著酒氣,話倒還清楚,大意就是說皇帝琴藝卓絕,他們離開前想聽一曲。

彈琴這回事,皇帝自己彈給自己聽,那叫陶冶情操,彈給別人聽就有點不對味兒了。沈辭柔藏在大袖裏的手一緊,還在想該怎麽效仿藺相如,底下居然又是柳臨站起來。

“恕臣無狀。”柳臨還是含著微微的笑,不卑不亢,“陛下,臣有些事想說。”

李時和點頭:“奏。”

“說來慚愧,臣雖不務正業,但多年奔波,總算是有幾個朋友。此前有位朋友輾轉回紇、長安,做的是販馬賣茶的生意。年前回紇動亂,他還給臣來過信。”柳臨從袖中取出折好的信箋,緩緩打開,“這位朋友文采不佳,臣就不照著念了,大概是說新可汗姿容秀麗,仍是少年。”

來赴宴的官吏臉色一變,回紇那邊更是有個女眷臉色煞白,手上的杯子抖了兩下才捏住。

可汗倒是沒什麽變化,臉上還是酒氣熏出的紅,他摸摸自己特意蓄的絡腮胡,看了柳臨一會兒,忽然大笑:“看來您的這位朋友消息不夠靈通,應當是把我鐘愛的臣子與代言人當成了我。”

話音剛落,他邊上的少年使臣就上前一步,朝著柳臨行了個禮。

柳臨還了一禮,繼續說:“或許如此吧。他在信中還說,可汗身邊有一勇士,名骨吐羅,善用雙刀,高大矯健而生性豪爽。曾在他處買青瓷、白瓷各百,放入木箱,舉木箱時袒露上身,見其背後有一經年的刀疤。”

“疤長七寸許,自肩胛骨至腰後。”柳臨說,“事後我那位朋友感慨草原上有此力士,並未收錢,請其飲酒。同席有遮面黑袍者,帶的也是雙刀。力士好奇,問這對刀如何,那刀客就答了。”

他看著高大的胡人男子,笑吟吟地說了和當時同樣的話:“若有機會,願與閣下切磋。”

骨吐羅笑意一凝,剛想說話,柳臨把信箋放到身旁的內侍手裏的托盤上,那內侍急急地快走,把托盤呈給李時和。

底下人頓時緊張起來,幾位重臣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該不該先開這個口。回紇那邊則面如死灰,先前演武時頗英勇的幾位力士都不敢說話,反倒低下了頭。

“朕以為回紇向朕求娶公主,是願結秦晉之好。奈何時運不齊,適齡的公主均已出嫁,萬分遺憾。先前朕大婚,未能去信告知,回紇將皇後誤認為公主,前來求娶,朕以為應當算是朕的過錯。”李時和看都不看托盤,神色淡淡的,“朕曾聽說過出使時君主與臣子互換身份,卻沒想到今日能親眼見到,且還在長安城裏瞞了朕半個月。”

骨吐羅臉色霎時變了,頓莫延倒穩住了。短短一瞬,他就從戰戰兢兢的使臣變回回紇草原的主人,上前一步,朝著李時和行了回紇的禮。

“請原諒,陛下。眾所周知,草原主人的權杖爭奪向來伴隨著屍骨與血流,我猜想在長安的想象中,能夠殺死兄長的人應當是魁梧、英挺的模樣,而不是如我這般柔弱。我無顏直面陛下的英勇,只好請求我的力士暫代我的姓名。”他擡頭看了沈辭柔一眼,“至於皇後,我再度向您致以真誠的歉意,您的皇後是如此地威嚴、美麗,猶如配得上這個帝國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