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局中

平常一眾一起玩的郎君娘子裏,葉遠思是最老實也最愛操心的那個,如今反倒是他最先成婚,一群人心裏驚訝,但也不好意思怎麽折騰他。除了一開始逼得他現作了兩首催妝詩,之後順順溜溜,連敬酒都沒人為難,反而有郎君趕著替他喝。

崔慕欒酒量好而愛酒,替葉遠思擋了幾輪酒,仍是眼瞳清明,只臉上略有點飛紅,配著秾艷的眉眼,反倒顯出三分風流韻致。

邊上幾桌好幾個適齡的小娘子借故過來,說的是祝賀的話,眼睛卻悄悄地往崔慕欒的方向瞟。又送走了一個,沈辭柔忍不住拿手肘捅捅他:“你可真厲害,子思的婚宴上,你都能騙幾個小娘子。”

“什麽叫‘騙’?又不是我叫她們過來的。”酒過三巡,崔慕欒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了筷子,摸出一把合攏的折扇,順手在沈辭柔頭上敲了一下,“我還沒說你呢,你和陛下倒是甜甜蜜蜜,把我們全蒙在鼓裏。我說他怎麽天天叫我去下棋。”

“我這不是找不到時機嘛,再說,要是我突然說起這個,就算是真話,我也怕嚇著你們。”沈辭柔摸摸被敲的地方,“唔,下棋是什麽說法?”

“也沒什麽。”崔慕欒想想也有道理,“正月裏的事情,陛下召我去宮裏下棋。”

這會兒他說得輕描淡寫,當時卻實在不太好受。李時和卡的時間好,剛巧是下朝的時候。崔慕欒混到今天也不過禮部員外郎,按道理除了朔望日,連李時和的面都見不著,但皇帝來這麽一手,他也得繃著根弦,日日早起,和上朝也不差多少。

就算不說別的,這事兒本來就很折壽。李時和喜怒都憋在心裏,崔慕欒下著棋,總怕面前年輕的皇帝要給自己來個大的。但李時和遲遲不提,就真只和他下棋。

和皇帝下棋,講究的就是個“適度”,既不能贏,但又要顯得是竭盡全力下了,不得已才輸。若是李時和不怎麽會下棋倒也好說,偏偏他只是不愛這個,實際上棋藝居然相當不錯,崔慕欒還真猜不出棋局會怎麽發展,只能竭力去下。

一局棋下來崔慕欒後背全是冷汗,大冬天的汗濕重衣。李時和卻拈著棋子,還是氣定神閑的樣子。

崔慕欒那會兒覺得自己是不是哪兒無意間得罪了李時和,讓一向寬仁的皇帝想這麽個辦法來折騰。這幾個月回過味兒來,知道李時和八成是悶在心裏吃醋。

可這醋……關他什麽事啊!

想到這裏,崔慕欒嫌棄地看了沈辭柔一眼,眼睛裏寫著“離我遠點”。

沈辭柔被這一眼看怒了,正要暴起,卻忽然過來一個小侍女,朝她福了一禮:“沈娘子,宋娘子說請您過去。”

“宋瑤?”沈辭柔不太確定,“她叫我幹什麽?”

小侍女搖搖頭:“奴婢不知。”

“我非得過去麽?”

“宋娘子說了,今日是葉家的婚禮,想單獨同您談談。”

沈辭柔本來不想去,但一聽這句話,她又有點猶疑。宋瑤能幹出換信的事,就能幹出別的事,今日是葉遠思和沈棠的昏禮,若是她做了什麽,沈辭柔這輩子都會覺得難受。

她想了想,站起來:“好,我跟你走。”

崔慕欒還不知道宋瑤的事情,只當她還是偶然見過的那個有些羞澀的小娘子,擡頭問沈辭柔:“什麽事?”

“不知。你衣裳亂了。”

後半句話莫名其妙,崔慕欒下意識地垂眼,只看見沈辭柔彎腰靠近他,順手從他革帶上拔了短刀。他一怔:“你……”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沈辭柔壓低聲音,“若我一刻鐘後沒回來,千萬和子澈一起來救我。”

崔慕欒點頭,含笑說:“離我遠點,你可是將來的皇後娘娘,我還沒嫌命長呢。”

就算知道他是故意這麽說,沈辭柔還是瞪了他一眼,一拳捶在他肩上,把短刀揣在袖中,轉身跟著侍女走了。

這一拳不輕,被捶的地方隱隱作痛,崔慕欒吸著氣摸了摸。剛從別桌回來的楊澈拎了只酒壺,看他的樣子就樂了,往邊上一坐:“你幹什麽呢?”

“我在想,阿柔這個力氣,一拳捶下去。”崔慕欒皺著眉,“陛下能受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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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辭柔囑咐了崔慕欒,還特地從他身上拔了短刀,等小侍女把她帶到,她忽然又覺得有點小題大做。宋瑤借了間僻靜的偏房,門大敞著,一個人坐在屋裏,桌上一套茶具,角落鎮了只香爐,裊裊地吐著煙。

但謹慎些總是好的,沈辭柔等小侍女關上門,摸摸袖中的短刀,在宋瑤對面坐下:“有什麽事?”

宋瑤看了沈辭柔一眼,張口想說話,喉嚨裏出來的卻是一連串的咳嗽。她連忙抽出帕子捂住口鼻,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帕子也沒放下來:“這幾日有些咳嗽,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