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提親

除夕夜裏出了這麽一档子事,沈辭柔膽兒再大,也不敢再和宋氏對著幹,何況還有個一回府就盯著她的沈仆射。沈辭柔乖乖在家悶著,連信都不敢往宮裏去一封,只一遍遍地翻看李時和先前寄來的信。

前面幾封短的,總隱隱有推拒的意思,沈辭柔以前看時總覺得有些傷心,現下想著他以前經歷的事,再想想他之前說過的話,兩相配合,只剩下憐惜。

後面的那些有清淡的相思意,也有隱隱的憂愁和焦慮,沈辭柔想到李時和孤獨地在長生殿裏徘徊踱步,居然有種肝腸寸斷的感覺,恨不得能立刻見他,抱著他好好說說話。

但她不能,只能一封封地看過去,浣花箋的邊緣都被摩挲得微微毛起。

沈辭柔想,李時和真是個能把事情都憋在心裏的性子,被磋磨成那樣,寫下來的字居然還那麽漂亮,字句清淡得讓人心疼。

這一悶悶到正月十三,過了午時,她搬了張矮榻在屋檐底下小憩,睡得迷迷糊糊,秋葉急匆匆地進來,看她這個樣子,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幹脆裙擺一提俯下身,湊近沈辭柔:“娘子,醒醒!娘子,陛下來了!”

沈辭柔一驚,突然想起今兒是和李時和約定的日子,匆匆整裝,小跑著去了前院。

李時和果然在前院。這回不是先前黑披風從頭裹到腳的打扮,穿的是天子常服,玄色的底上刺著金色的龍紋,大大方方地露出端麗的臉,反正也沒人敢直視他。

沈仆射原本低著頭,余光瞥見女兒來了,趕緊低聲提醒:“阿柔!”

沈辭柔想起這時候她是該跪的,匆忙地擺了個行禮的架勢,膝蓋剛打了個彎,身子還沒拜下去,手腕先被穩穩托住。她一愣,擡頭正對上李時和含笑的眉眼,姿容端麗眉目如畫,恰如朱雀大街上初見。

“免禮。”李時和順手從高淮手裏拿過細細卷好的東西,放到沈辭柔手裏。

手裏的是一卷聖旨,沈辭柔這輩子也沒接過旨,不知道該怎麽辦,傻愣愣地站著,只看見邊上的沈仆射恭恭敬敬地再拜:“臣領旨。”

李時和點頭,指腹在沈辭柔手背上安撫地輕輕撫過,才松開。

沈仆射還沒直起腰,先掃到這眼皮子底下的小動作,為人父的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但他總不能對著李時和發脾氣,使勁閉了閉眼,就當沒看見,仍是恭恭敬敬的樣子:“臣懇請陛下移步。”

李時和猜沈仆射是有話要說,畢竟是來把別人養了十來年的女兒騙走,設身處地,他自己也有點心虛,擡袖在唇邊掩了掩,矜持地微微點頭:“準。”

沈仆射松了口氣,直起腰,伸手示意:“陛下請。”

李時和再一點頭,順著沈仆射指的方向,往僻靜的內院走。等他走出幾步,沈仆射也跟上去。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沈辭柔還有點愣,手裏握著一卷聖旨。

跟著沈辭柔過來的秋葉這會兒才從地上起來,走過去問:“娘子,這聖旨……可要收起來?”

“唔,這我還真的不知道……應該要吧。”沈辭柔實在沒經驗,順手把手裏的聖旨打開看。

聖旨上的字她挺熟悉,寫在浣花箋上是情思纏綿,寫在帛上就是端正大方,居然寫的是四六駢體,文采斐然,洋洋灑灑地誇她如何如何,用詞富麗得沈辭柔自個兒都有點羞。

她匆匆跳過那些誇贊的話,移到最後,“立為皇後”四個字,邊上端正地壓著鮮紅的璽印。

沈辭柔忽然覺得聖旨燙手,拿也不是,丟也不是,卷起來仍是握在手裏。悶了半晌,她忽然把聖旨放到秋葉懷裏,背過身,擡手捂住了發燙的臉。

……這聖旨上,寫的那都是什麽話,就算是閉眼誇,也沒有誇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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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辭柔是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沈仆射就是實打實的心情不佳。

他在天後朝時入仕,進尚書省時不過是員外郎,一點點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也算是看著座上的皇帝從少年長成如今的樣子。平常他看李時和,只在心裏感慨,若他有個兒子,恐怕是比不上,但現在以嶽父的眼光看,總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太順眼。

走到棲月亭附近,平常就沒什麽人來往,附近的仆從也早就散了。四下無人,沈仆射在亭前站定,擡頭看著設計精巧的亭子:“說起來要惹人笑,這亭子是臣當年為了討拙荊歡心,讓人建的,如今想來匆匆二十載。亭子舊了,臣老了,臣的女兒卻長大了。”

李時和摸不準沈仆射是什麽意思,斟酌著說:“阿柔曾與朕同遊,說喜歡院中修池,所幸宮中有太液池。”

他說這話純粹是為了接話,聽在沈仆射耳朵裏就是別的意思。

阿柔。

同遊。

這兩個詞一出,聽得沈仆射一顆老父親的心猛顫了兩顫,後半句近乎寵溺的話直接當做沒聽見,緩了緩才能繼續說下去:“……阿柔小時候調皮,想過爬上這亭子,先爬邊上的樹,坐在樹上又下不來,枝頭搖搖擺擺,嚇得她阿娘差點犯頭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