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酸梅

李時和原本以為肉幹的辣要命,這會兒才知道梅幹的酸也能要命,舌面上有些發刺,酸得他口齒生津,眉頭都不自覺地皺起來。但他又不能把梅幹吐出來,所幸是去核的,胡亂嚼了幾下吞下去,唇齒間還殘留著要命的酸味兒。

偏偏沈辭柔還憋著笑,眼睛亮晶晶地問他:“酸不酸?”

李時和舔了舔犬齒,忍住那股酸勁:“這是……作弄我?”

“不。”沈辭柔閉著眼搖搖頭,再睜開時說,“我是瞧著你想吃酸的。”

李時和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沈辭柔的意思。他有些微妙的惱,總覺得這種自己都說不清的心思不該讓她知道,一面想退避遮掩,一面又找不到適宜的理由。思來想去,他垂下眼簾,有些忐忑:“那你,是怨我麽?”

他想沈辭柔是該怨的,她一向是大大方方的樣子,崔慕欒看著風流,實則也恪守君子之禮,兩個人本來就沒什麽,偏他自個兒悶在心裏拈酸吃醋,這麽點事都容不下。少時太傅所說的警句一句句冒出來,全是勸人不要嫉妒的,李時和越想越惱,輕咳一聲,剛想說些什麽,沈辭柔已經湊上來了。

他本能地往後一避,恰好看見沈辭柔帶笑的眉眼。

“你躲我幹什麽?”沈辭柔憋不住了,伸手去拉李時和的袖子,“怎麽每回都這樣,好像你怕我似的。”

“並非如此。”李時和任由沈辭柔拉著,“只是……不合禮而已。”

他越這麽說,沈辭柔越要上前,手裏還扯著李時和的袖子,逼得他不能後退。等到兩人距離拉近,不過隔了一盞行燈,沈辭柔忽然輕輕地說:“那我問你,你親我的時候,怎麽不想著不合禮?”

這話像是個爆竹,一入耳就炸得李時和眼瞳微顫,他又答不出,眼尾被沈辭柔逼出些許紅暈,好在宮燈也是紅的,照在臉上倒看不出。他猶豫著:“是我失禮了。”

沈辭柔沒脾氣了,放過這回事,低頭揪著李時和的袖角:“我不怨你。這不是正常的麽?若是我撞見你和別家的小娘子在一起,我肯定也要難受。”

她笑笑,指尖順著袖口下滑,撫過精細的刺繡,輕輕牽住李時和的手,然後才擡頭,定定地看著他:“話是這麽說,但我也要為自己解釋。我同傾之只是交好的朋友,七夕那天我在街上遇見他,他還買了份巧果給我,讓我快滾免得擋他姻緣。”

李時和也笑笑,攏住女孩的手,認真地提起隱秘的心思:“我不是怨他與你交好,我只是怨我遇見你太遲了。你前十七年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回想起來,輪到我就什麽也沒有。”

這話太真切,像是柄薄刃,把自己的心思剖出來給人看,沈辭柔聽得心頭酸澀,指尖卡進李時和的指縫裏:“那我往後的事情,件件都應當有你。”

“好。”李時和點頭,“走吧。”

沈辭柔含笑跟著他往前走,快到宮墻下時忽然想起:“你說怨遇見我太遲,那怎麽後來我給你寫信,你反倒推拒我?”

除夕這會兒守宮墻的都下來吃飯,宮墻上空空蕩蕩,只有掛著的宮燈兀自燃燒。李時和並不答,牽著沈辭柔的手,踩過一階階墻梯,到宮墻上才垂眼看沈辭柔,輕輕地說:“我不敢。”

“這有什麽不敢的?”沈辭柔莫名其妙,“按理說,不敢的是我才對。”

“我怕你恨我騙你,也怕你嫌宮裏太無趣。”李時和說,“我不是個有趣的人,自幼拘在宮裏,出去時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和人說話。”

“誰說你無趣了?”沈辭柔用空出的那只手輕輕在李時和臉上摸了一下,笑眯眯的,“我才不管別人怎麽說,反正我喜歡你,喜歡得很。”

李時和聽得心頭一顫,頓時手足無措,他覺得不該如此,但又沒法控制,只好扭過頭:“煙花快起來了。”

這招用得拙劣,沈辭柔卻看不出,真的順勢去看。她剛把視線投到墻下,一道線筆直地升起,在空中炸成極其絢爛的一簇,無數的細線直墜而下,像是一朵花,一瞬間開到極致又一瞬間凋零。

這是今夜的第一支煙花,隨後更多的煙花在空中綻開,聚在宮外等著煙花的人群沸騰起來,幾個孩子甚至高高地跳起來。宮外人聲鼎沸,空中是一瞬開一瞬落的煙花,天空被煙花和宮燈染成不同的顏色。

宮墻上卻寂寂無聲,只有兩個人站在那裏,光落在他們身上,燙出漂亮的兩道剪影。

沈辭柔擡頭看著李時和,眼睛裏倒映出這個漂亮的郎君,還有背後斑斕的天空。她忽然扯住李時和的袖口,緩緩蹲下來:“下來下來。”

李時和不明所以,愣了一會兒,依著沈辭柔的心思蹲下:“怎麽?”

沈辭柔揣摩幾下,覺得不行,伸手把行燈從李時和臂彎裏拿出來放到邊上,再擡手扶住他的臉,定定地看著他:“我要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