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聖安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陳平雲,他也來不及細想李時和為什麽會在這兒,還和沈辭柔靠那麽近,只管往底下一跪。身後的金吾衛紛紛跟著跪下去,都是年輕的郎君,一片鐵甲碰撞的聲音,生生跪出一股迫人的氣勢來。

在場的人也一起跪下行禮,沈仆射都不知道自己該是個什麽心情,開口時差點咬著舌頭:“臣恭請陛下聖安。”

沈辭柔驚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顫著睫毛,肩都不自控地微微打顫。她吞咽一下,一點點轉過頭去看身邊的郎君,只看見他擡袖,從容至極地在唇邊按了按,聲音清清淡淡:“朕躬安。”

沈辭柔心裏一松,說不上來的心思湧出。

……是了,這個姿態威儀,哪兒能是教坊的琴師呢。

難怪他舉止有度到了簡直是可怕的地步,難怪他再三推辭不肯細說家裏的事情,難怪他總是能在權貴世家處和她遇上。

也就只有她腦子不清醒,傻乎乎地任由他這麽騙著。

沈辭柔松了手,齒尖都有點打顫。她腦子裏亂糟糟的,顧不上請安,最後看了無憂一眼,轉身就跑。

於是沈仆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按道理,看樣子是自己女兒被欺負了,他上去抽人一頓都不為過,但欺負女兒的偏偏是皇帝。他心裏痛,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小女無狀,頂撞陛下,臣代她賠罪。”

“無妨。”李時和當然不會真的問沈辭柔什麽罪,他還怕沈辭柔問他的罪呢,“都起來吧。今日是朕無儀。”

皇帝可以說自己無儀,臣子總不能接話,沈仆射噎了一下,想想還是裝沒聽見,從地上爬起來,沉默地開始當個假人。

李時和急著去追沈辭柔,但他心裏也亂,也不好大庭廣眾地問沈辭柔的院子在哪兒:“不必理會,開宴吧。賀禮隨後會到。”

沈仆射謝賞,在場的人也來了幾輪意思意思的客套話,各自想散,心裏的想法千奇百怪。總之除了參過長樂長公主宴的,其他人都覺得這是生平吃過的最要命的飯。

張尚書尤其這麽覺得,顫顫巍巍地把王氏扶起來,四十來歲的年紀,硬生生抖出八十歲的風範。他還沒敢小小地松一口氣,忽然聽見李時和說:“還有件事。”

張尚書渾身一僵。

矮樹那側姿容端麗的郎君轉頭,冷冷的眼瞳掃過王氏:“剛才多話的,禦前失儀,杖二十。”

先前眾人這麽一跪,王氏就嚇得不輕,再一聽杖二十,雙腿打顫,開口剛喊了句冤,張尚書已經緊緊捂住了她的嘴:“謝陛下。”

李時和擡手把兜帽翻回去,再不多看一眼,匆匆地走了。

王氏嚇得要命,哪兒還敢有先前嘲諷沈辭柔時的樣子,緊緊揪著張尚書的袖角,正想讓他救自己,陳平雲已經領了金吾衛上前,朝她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夫人,這兒沒有宦官,這事情就得交給我們。見諒。”

金吾衛,能跟來的必是天子親衛,個個都是練出來都好手,下手有多重,王氏想都不敢想,眼睛一翻,暈在了張尚書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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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端著托盤進院門時心裏有些打鼓。今日是沈仆射的壽宴,她留在後宅伺候,前宅的事兒只是聽了一耳朵,聽夏月提及時皇帝也來了,且鬧出這麽一通事時差點跌坐在地上。她心說這算什麽事兒,娘子和夫人為了門第爭得不痛快了小半年,到頭來最不需要考慮的反而正是門第。

如今這天下最尊貴的郎君還直挺挺地杵在娘子房門前,秋葉在心裏算了算,得有小半刻了。

她定定心神,強忍著忐忑上前,捧著托盤欠身見禮,一路頭都不敢擡,生怕一擡眼就是冒犯龍顏:“奴婢恭請陛下聖安。”

“擡頭說話。”秋葉死死低著頭,聽見的一把嗓子清朗溫和,語氣清清淡淡,“不必拘謹。”

“是。”秋葉一顆心快跳出去了,小小地換了一口氣,緩緩擡頭,視線掃過玄色的大袖,一點點往上,直到看見那張端麗的臉。

秋葉呼吸一窒。她常在沈辭柔院裏伺候,是見過那些在朝中謀了官職的郎君的,平常說說笑笑,但若真端起來,氣勢也夠嚇人。但那些郎君都沒有眼前這般漂亮,也沒有這般威儀,分明沒什麽表情,她卻無端地想跪下。

然後她看著李時和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遊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在斟酌該怎麽說。

李時和猶豫著,語氣裏有點不太明顯的遲疑和忐忑:“她……是在生氣?”

秋葉頓時生出一種錯位感。

陛下確實好風致好容貌,威儀赫赫,但說這話,聽起來怎麽就……怎麽就這麽像受情所困忐忑不安呢。

但這也不是她一個侍女能置喙的,秋葉想了想,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再度低頭:“娘子悶在屋內,也不同奴婢說話,許是……有些生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