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生辰

十一月底沈仆射三十七歲生辰,不是逢十逢五的年份,本也沒想著怎麽操辦,再撞上長安城裏人人自危的時候,平常見面打個招呼都怕多說了一句話讓別有用心的人聽見。

但不辦也不對,平白顯得心虛。宋氏頭痛病稍好了些,沈仆射思來想去,還是辦個小宴,就定在府上,廚子是特地從外邊請的,實在不行再去近水樓點些涼菜備著。

沈仆射這面發愁,收請帖的那面也沒好到哪裏去,去不去都能被人揪辮子。最後還是應了,全是牙一咬去的。

主客心裏都藏著事情,府上瞧著張燈結彩,實則死氣沉沉,賓主盡歡是不可能。

生辰宴定在中午,臨近午時,該到的客人差不多都到了,在門口迎賓的丁管事正想招呼人收拾收拾去後院,忽然來了駕馬車。

馬車通體黑色,素得很,拉車的馬是匹矯健的好馬,也是黑的,看著就讓人覺得這馬車來者不善。丁管事心裏一緊,轉眼就看見馬車上下來一個人。

下車的人也是黑的,外邊罩了件披風,兜帽翻過來遮了半張臉。披風裏面的衣服是正經的玄色,只隱隱有些刺繡的暗紋。

丁管事心想這一身黑,還坐著黑馬車,不像來賀壽,倒有點像是來尋仇,他定定心神,正準備發問,那一身黑的人已經走到面前,遞了張請帖。

握著請帖的手修如梅骨,膚色白皙,骨節漂亮得像是雕琢出來的,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貴人。那張請帖自然也是真的,面上是沈仆射親手寫的一筆好字,邊上還灑著細細的金粉。

丁管事一愣,先聽見來人開口,一把嗓子清澈,是個年輕的郎君:“能進去麽?”

“能,能。郎君請。”丁管事趕緊彎腰行禮,一伸手,隨便指了個機靈的小廝,“阿固,帶郎君去宴廳。”

“不必。”郎君自顧自邁過門檻,“去棲月亭。”

棲月亭是沈仆射當年為了討宋氏歡心,特地讓人新建的,橫隔在前後院之間。這郎君連棲月亭都知道,丁管事一琢磨,覺得八成是沈府的熟人,趕緊催阿固:“聽見沒?帶郎君過去。”

阿固一向機靈,彎著腰伸手引路,郎君只略略點頭,跟著他過去了。

丁管事看著一身黑衣的郎君走遠,總覺得好像有哪兒不太對,順手打開請帖。看見裏邊內容,他整個人僵住了。

請帖是沈府發的,字是沈仆射寫的,規規矩矩端端正正地落款敲印,灑金的底上卻空出了收帖人的名字,像是不敢寫上去。

**

棲月亭附近種了一排愛開花的矮樹,用來分隔前後院,沈辭柔沿著走過去,邊走邊揪葉子,走過的地方扔出一條長長的葉子鋪的路,矮樹伸到路邊的幾枝都快被她揪禿了。她知道揪葉子不好,但她忍不住,一焦慮就想揪。

阿耶過生辰,她這個做女兒的總不能不參宴,沈辭柔心裏藏著事兒,挪去宴廳的路上遇見了宋瑤,且宋瑤身邊一個丫鬟都沒帶,搖搖晃晃,臉色蒼白,看著一陣風就能吹倒。沈辭柔哪兒敢讓宋瑤一個人走,扶著她一同往宴廳去,到棲月亭附近,宋瑤忽然想起忘了東西,匆忙回去取,就讓沈辭柔在這兒等著。

沈辭柔背對著路,又忍不住伸手去揪。剛捏住一小片葉尖兒,手腕就被人緊緊攥住。那一下攥的力氣夠大,她手腕生疼,轉身踢了過去,剛想開口叫人,話還沒出口,自己先愣了。

“你……”

一身黑衣的郎君避開那一下,連兜帽都不摘,視線擦過帽緣看她,語氣淡淡的,聽著卻有種肝腸寸斷的感覺:“我問你,你是變了心意嗎?”

沈辭柔一愣,既想不清無憂會在這裏,更不知道他怎麽會這麽想:“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無憂用了點力,盯著面前的女孩:“回答我。”

“你胡說什麽呀!”腕上生疼,還是這樣近乎質問的意思,沈辭柔心裏湧上來一股委屈,卻要強撐著,“我同你都約好了,就等著你上門來提親,你怎麽現在突然過來,還問我是不是變心。你我不過兩月不見,也沒有你這樣的道理。”

她的反應不像作假,無憂眉頭微皺,手上倒是松了松:“那你為什麽要另嫁他人?”

“嫁?”沈辭柔也皺眉,“你……說的是我想的那個字嗎?”

無憂磨了磨犬齒:“你不是要和葉家結親麽?”

沈辭柔傻了:“你聽誰說的?!什麽結親,我同葉家有什麽親可結?”

“長安城裏……”

“是我堂妹,沈棠!”沈辭柔明白過來,又好氣又好笑,恨不得踢無憂一腳,想想又舍不得,“是阿棠和子思,他們倆的事,我寫信給你說過的。定了婚期,還沒往外說,外邊估計是說葉家和沈家吧?傳來傳去,估計就到我身上了。”

“……我明白了。”無憂把近日聽到的話一整合,幾個來回就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先前又怒又急倒是不覺得,現下平靜下來,手中纖細的腕子有如火灼,握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低下頭,“是我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