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奔馬

長安城,朱雀大街。

一匹奔馬極快地向著明德門直沖而去,馬蹄聲響而密,逼得街上的行人驚慌退避,推搡著往兩邊躲,不少人因此摔得崴了腳。

馬快得過了頭,馬鞍上的騎手卻沒這個本事控住。他上馬前喝了酒,馬顛得越快,酒氣就越上頭,此時整張臉都被酒熏得通紅,在奔馬上能不吐出來已經算是給人面子,要他控住一匹馬實在是強人所難。

騎手稀裏糊塗一勒韁繩,馬歪扭過頭,向著街邊躲避的人直沖過去。

幾聲尖叫,人群四散,只剩下一個四五歲的孩子還愣在原地。他看著馬越來越近,雙腿一軟坐在地上,率先做出的反應居然是大哭。

失控的馬向著孩子高高揚起前蹄,釘著的蹄鐵鋥亮發光,踏在孩子身上恐怕是當場開瓢。

沈辭柔還在發愁今早阿娘說的話,忽然聽見街邊的尖叫,一擡頭就看見這個堪稱驚悚的場面,當即扯下腰上的佩玉砸過去,腳下發力向著對面跑去。

玉是硬玉,正巧砸在馬膝上,馬吃痛,腿一歪,鐵掌落地的位置往邊上偏了偏。這時倒有人反應過來,掐著這一偏的時間,一把拉起孩子避開。

馬蹄重重地砸在地上,馬也跪了下去。馬上的騎手一晃,整個人被顛得趴在了馬背上。

沈辭柔趁著馬腿上的疼痛還沒緩過來,趕緊上前從騎手手裏奪過韁繩死死地勒住馬,一面撫著濃密的馬鬃安撫,一面扭頭問拉孩子的人:“沒事吧?”

拉孩子的是個年輕的郎君,白衣黑發,懷裏還抱著把七弦琴。有個婦人從郎君手裏抱起猶自大哭的孩子,對著沈辭柔千恩萬謝。

郎君向著沈辭柔擡頭,微微一笑:“沒事。”

看清那張臉的瞬間沈辭柔愣住了,腦子裏只剩下兩個詞。

姿容端麗,眉目如畫。

沈辭柔還在愣,馬上的騎手卻沒給她繼續愣的時間,含含糊糊地開口噴出酒氣:“你是何人,敢攔爺的馬?”

沈辭柔一聽就知道騎手是喝醉了酒,所幸她今天穿的是翻領胡服,順手就從腰上解下馬鞭,抽了聲空鞭給騎手醒酒:“是你爹!”

她做的是男裝打扮,窄袖胡服,長發紮成馬尾,然而胸前弧度清晰,嗓音又清澈,一看就是個年輕的小娘子。這麽一聲有氣勢歸有氣勢,圍觀的人卻被逗笑,那個白衣抱琴的郎君也忍不住低頭抿出點笑來。

沈辭柔的耳朵尖立馬紅了,好在騎手喝得暈暈乎乎,也聽不出邊上的人在笑什麽:“我阿耶是孫右丞,爺是孫家的大郎,你算什麽東西,也敢攔我的馬!”

圍觀的人一聽是孫家,除了不太知事的幾個孩子,臉色大多都一變。膽小些的不敢摻和權貴間的事情,悄悄地就走了;好事的也不敢湊近,隔了幾尺繼續關注僵持的狀況。

沈辭柔卻絲毫不懼孫右丞,擡手又是一鞭。這回抽得實打實,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聲音格外響亮。

“等孫明渡混到左丞再來和我說這種話!”沈辭柔握著鞭子,“醉酒縱馬,過朱雀大街,按律該怎麽罰?今日這馬踩下去就是踐踏平民,按律又怎麽罰?彈劾孫明渡的折子遞上去,他得哭著向長安城的人謝罪!”

孫大郎習慣了報出名號就能在長安城裏橫行,陡然吃了這麽一鞭子還有點發懵,摸到肩上刺痛的鞭痕才反應過來,手裏的馬鞭也向著沈辭柔抽過去:“謝什麽罪?別說剛才那個,老子就是今兒在街上抽死你,你又能怎麽樣?我阿耶……”

說到這裏孫大郎打了個酒嗝,酒氣上腦,嘴上搬出了阿耶,自己卻也弄不清楚接下來要說什麽,一時結舌。嘴上不利索,手上倒還能動,一鞭打空,第二鞭又緊接著抽過去了。

沈辭柔估了估手上的力氣,沒幹出空手奪鞭的事情,只死死勒著韁繩,扭轉身子險險避開,嘴上也不肯饒:“阿耶什麽阿耶?科舉考上了嗎?蔭官輪得到你嗎?丟人玩意真廢物,我要是你阿耶,養出你這種東西,我就一頭撞死在朱雀門上。”

孫大郎醉歸醉,“科舉”“蔭官”幾個字還是戳中了他的痛處。酒壯人膽,他丟下馬鞭,在腰間的革帶裏摸索。革帶下的系帶開了,隱約露出一把鯊皮鞘的短刀。

眼看著孫大郎要摸到那把短刀,沈辭柔準備好了松手,追在孫大郎身後的仆從總算是及時趕到。

身強力壯的幾個上前扶醉眼迷蒙的孫大郎下馬,孫大郎一開始想掙紮,被仆人摁住也就不折騰了,只嘴裏含含糊糊,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瞧著伶俐些的一個小廝從沈辭柔手裏拉過韁繩,和她先前打過幾個照面,故而滿臉陪笑:“沈娘子,郎君喝醉了,不太清醒。見諒,見諒。”

“酒後縱馬,不管是他從馬上跌下來,還是馬踏死踏傷人,你們的命都懸。”沈辭柔退開幾步,“我傷了馬,還傷了你家郎君,倘若要賠,就列個單子送到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