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景隆十四年十月初十,轉眼到了昭華公主出降的日子。這日一大早, 天未大亮, 桃奴就喚她晨起。原以為四個月的時光很長,不料又是眨眼之間,面對出降日子的逼近, 她愈發緊張, 好在她每日入睡前, 桃奴都會為她點上一爐安神香, 也夜夜枕著藥枕入眠,才不至於失眠。

清早晨起,福康殿來來往往忙得不可開交,趙妧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她曾經歷過一次,同樣的局面,只是對象已經不同了,而這些宮人全為慶祝她與杜仲晏的大婚而用心操勞。

趙妧的大婚不同於別的皇女, 從置辦出降的妝奩開始, 已極為隆重,到了今天這樣的大日子, 更是以宮中最好的用度任她揮霍。

尚服局的蔡尚宮親自為趙妧上新娘盛妝。蔡尚宮進宮數十載,精通六司,司衣司的許司衣是她手把手教導出來,而她也曾擔任過司飾司的司飾,掌巾櫛、膏沐、器玩之事, 當年專為太皇太後、皇太後以及先皇後梳頭、化妝。

趙妧對著菱花銅鏡,看著蔡尚宮為自己敷臉、施粉,以皇太後最喜歡也最珍貴的螺子黛畫出細巧的蛾眉,她是瓜子臉,最適合這種眉型,淺淺一筆,如一彎鉤月,眨眼微笑,活潑可愛。眉上畫一道明顯的白線,眉下略染暈,鳳梢畫得頗長,趙妧本身是雙眼皮,沿著鳳梢略染白,便可突出她的優勢,鼻翼與眼皮下皆染暈,沿鼻梁而下,下頜與人中附近、雙頰與額頭略施白/粉,非但使她雙眼更有神,而且也增強了整副妝容的立體感。

臉頰染上淺赭,雙鬢各貼一月牙形真珠鈿,兩處笑靨也加貼一枚珠鈿,眉心貼上用金箔剪成鳳形的花黃,口點櫻桃紅,小巧迷人。

此後,蔡尚宮為她梳理一頭青絲,結成發髻,戴上沉重的九翚四鳳冠,這頂鳳冠戴上之後,趙妧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幾乎承受不住,可她知道這些都是必要的,為了這一場婚禮,她可以忍受一切。

光是化妝、梳頭就費上近兩個時辰,趙妧全都忍了下來,之後在幾名侍女共同努力之下,為她穿上了層層嫁衣,最外面的一層是最重要,也是最華麗的褕翟。這套禮服用青色衣料織成,飾以九行青底五彩搖翟紋,領口飾以黼紋,蔽膝同下裳同色,其上裝飾二行翚翟紋,是僅次於皇後級別的禮服。

禮服與鳳冠使得趙妧舉步維艱,她需要頂著這一身裝束前往宋國,不知能夠撐多久。

“許司衣,這褕翟上熏的是梅花香嗎?”趙妧聞著褕翟上的梅香,一陣舒心。

“回公主,正是梅花香。”為她準備嫁衣的是許司衣,梅香清幽,願能解她這一身的疲倦。

“許司衣有心了,這衣香我聞著歡喜,能否告訴我香方,回頭我去了宋國,也好自己合一些香丸放在囊中隨身帶著。”

“此香取零陵香、甘松、白檀、茴香各五錢,丁香、木香各一錢,右同為粗末,入龍腦少許,便可。”

“好,我記下了,多謝許司衣。”

“奴家惶恐。”

“公主,時候不早了。”關於出降的禮儀,蔡尚宮早已向她說明,此刻她提醒趙妧該出門了。

趙妧微微頷首,左右由人攙扶著離開寢殿,出宮前,她先往景福殿拜別她的父皇景隆帝,父女最後一次相見總是傷情,景隆帝老淚縱橫,趙妧也差點哭花了好不容易畫好的妝容。

“到了宋國,妧妧若是覺得委屈,就讓銀雀快馬加鞭告訴父皇,父皇立即讓人接你回家。”此番出降,桃奴與銀雀也會陪嫁過去,趙妧原本考慮到銀雀與秦天翔分隔兩地的難處,不打算讓她一起去宋國,可是她堅持留在她身邊繼續守護她,趙妧心存感激,也沒有辦法說服她,只能如她所願。

“父皇,有杜仲晏在,妧妧不會受委屈。”

“哈哈!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景隆帝破涕為笑,認真地看著趙妧,道:“遲安他照顧你多年,父皇一直看在眼裏,能看到你們喜結連理,父皇這顆心啊,也總算定下了。”

“父皇……”趙妧鼻頭一酸,淚眼盈盈地看著景隆帝,景隆帝忙說:“別哭,孩子,哭花了這麽美的妝就枉費了蔡尚宮的一番苦心!”

“好,妧妧不哭,父皇也不哭。”

“好,父皇也不哭。”景隆帝拭幹眼淚,又定睛看了看趙妧,心思不禁發遠,“真是愈發像你嬢嬢了……”

“嬢嬢嫁給父皇的時候,一定很美吧!”

“很美,你嬢嬢是世上最美的女子,父皇記得,她當時也穿著一身隆重的禮服,頭戴沉重的九龍四鳳冠,在繁重的禮節面前,你嬢嬢依然從容不迫,整整一天,沒有半句怨言,她那般舉止有度,母儀天下當仁不讓,只可惜……”

只可惜天妒紅顏。每每提及愛妻,他的面容總會顯露難以掩飾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