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福壽宴

作者:白鷺成雙|發布時間:06-15 16:59|字數:6028後頭是什麽,霜降記得最清楚了,她家的老王爺總愛唱這麽幾句,清晨在庭院裏打著拍子,和著露水清風,回回都將她吵醒。

“今宵又吹昨夜風,春花飄搖舊夢中,回首前塵無別事,故人笑倚舊堂東。”

老王爺的嗓門亮堂,唱起這幾句來通透又婉轉,穿過晨曦間的霧氣,招來老王妃的幾句責罵。

“好說是個王爺,怎的凈學些下九流的勾當,哪有在這高門大院裏唱戲的,叫今上知道,又要說你不務正業。”

老王爺脾氣好,被說上兩句也是樂呵呵的,只摸著肚皮笑:“國泰民安啊,國泰民安的時候,哪兒用得著我務正業。”

那時候的大魏的確是國泰民安,有老祖宗留下來的好底子,也有滿朝的忠良臣,霜降也還只是個不知事的小郡主,躲在父母蔭下玩玩鬧鬧,時常與人說一說那西宮小主的閑話。

然而沒幾年,朝裏出了內訌,從根上爛了起來,山河破碎,敵軍壓境。

霜降就趴在那花窗上,看著自己年邁的父王收起了唱戲的折扇,戴上了已經生灰的盔甲。

京城破的時候,父王知道已經無力回天,但他還是帶著人去宮門口守了,他想為這大魏留個根,想讓那西宮小主有機會藏。

一身盔甲盡碎,滿臉魏人熱血,他就站在那紅墻黃瓦下頭,像每個清晨站在她窗外一樣,亮堂著嗓子唱:今宵又吹昨夜風,春花飄搖舊夢中。

可惜沒唱完,康貞仲就提著他的大刀策馬而過,光影照透了宮門,血濺出去也不過幾點暗色,那站得端正的老王爺頭顱被人砍下,胖胖的身子打了個趔趄,像是不想倒。

霜降被人捂著嘴帶走,眼裏能瞧見的,就是宮門口自家父王漸漸僵硬的身子,被康貞仲一馬鞭打碎在血膩的青石板上。

“回首前塵無別事。”

霜降捏著袖口,學來自家父王的兩分模樣唱,“故人笑倚舊堂東——”

聲音稚嫩,甩腔卻和老王爺一樣婉轉,綿長悠揚得像一折子舊夢。

“好!”康貞仲搖頭晃腦地給她拍手,醉眼朦朧間,就看面前這姑娘臉上帶著笑,眼裏卻是落下兩行清淚來。

為什麽唱這幾句都能唱哭呢?康貞仲茫然地湊上前去,想問。

可不等他問出口,心間卻是猛地一涼。

一股子冰寒穿心透肺,將他渾身酒意都嚇退了,康貞仲雙眼暴凸,怔愣地看著面前這有兩分眼熟的姑娘,目光緩緩下移,落在自己被錐子穿透的胸口上。

“奉家父之命,來送您一程。”霜降收回手,笑著擦了臉上淚,“來得晚些,還請大人莫怪。”

驚恐地看著她,康貞仲不敢呼吸,跌下椅子抖著手往外爬。

他還不想死,他還有齋月的仇未報,哪兒能就這麽下去見她?可是,身後的人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沒爬兩步,背上倏地一重,胸前那本就進了三寸的錐子頓時全數沒入心間,疼得他撕心裂肺。

康貞仲慘叫了起來,他想喊救命,但這提不上氣來的叫喚,很快被霜降那婉轉的唱腔給壓了下去。

秋夜風涼,寂靜的小苑裏一聲又一聲地唱著《舊堂東》,聲音淒清惶然,被風卷著吹去了福壽宴的方向。

宴席上正是熱鬧,吹拉彈唱很是齊全,沒人會在意這細微的動靜。只殷花月倚在桌邊仔細地聽著,一拍一拍地給她敲著桌沿。

她給霜降準備了一個月,這出戲今日總算是唱了,長嘆一口氣,花月端起杯盞就同身邊的李景允碰了碰。

李景允側頭瞥她一眼,盯著她那杯子,似乎想起些事兒來,伸手便給她換了一盞茶:“喝這個。”

花月不樂意:“難得今日高興,哪能不喝酒?”

“你這酒量,一口下去你受不了,爺也受不了。”他意有所指地點了點她的腦門,“老實些。”

呷了一口茶,花月扁著嘴將茶杯放到旁邊,嫌棄地掃了兩眼。

這姿態有些嬌俏,她做完自己都愣了愣,失笑搖頭。到底是被寵著長大的孩子,骨子裏這點兒蹬鼻子上臉的勁兒不管經歷了多少事,只要再被人一寵,都得重新泛上來。

花月是怎麽也沒想過,李景允能和她走到這一步,初在一起原本還是互相厭棄的,到現在,這位爺已經會寵著她讓著她了,日子過得太舒坦,以至於她想回去找沈知落的麻煩,問問他算的到底是什麽卦,怎麽就不會有好下場了?兩人不是都好好的麽?

等她將這些仇人清算幹凈,就安心陪他過日子,過兩年生個小孩兒養著玩,她怎麽著也不會是個孤苦一生的下場。

滿足地抿了抿嘴角,花月靠在了旁邊這人的肩上。

“怎麽?”李景允哼笑,“醉茶?”

掐他一把,她氣笑了:“誰連這個都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