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的命很貴重

手裏的茶盞“哢啦”一聲響。

李景允回神,平靜地將它放到一邊,然後擡眼問:“押哪兒去了?”

柳成和攤手:“這是你府上,我哪能知道那麽多?不過看她沒吵也沒鬧,興許就是被李將軍傳話了吧。”

殷花月是掌事,主院裏夫人的寵兒,他爹要當真只是傳話,能讓人把她押走?

李景允有點煩,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椅子扶手,似乎要起身,但不知想了什麽,又坐下了。

溫故知饒有趣味地打量著他,突然扭頭問柳成和:“什麽樣的奴婢啊?”

“我就掃了一眼,沒看清臉。”柳成和摸了摸下巴,“不過腰是真細,淺青的腰帶裹著,跟軟柳葉子似的。”

他比劃了一下:“估摸一只手就能握住一大半。”

李景允側頭,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

背脊莫名發涼,柳成和搓了搓手,納悶:“都三月天了,怎麽還冷颼颼的。”

溫故知唏噓,看看他又看看三爺,還是決定拉柳成和一把:“他這裏有毛病,三爺沒必要同他計較。”

“三爺怎麽了?”徐長逸左右看看,點了點自己腦門,“誰這裏有毛病?”

溫故知朝他露出一個微笑:“沒誰,趁著還早,咱們去羅華街上逛逛吧,就不打擾三爺休息了。”

“這就要走了?”柳成和驚奇,“不是說要來與三爺商量事,還要去一趟棲鳳樓麽?”

“改日吧。”溫故知將這兩人抓過來,按著他們的後腦勺朝上頭頷首,“告辭。”

行完禮,飛也似地跑了個沒影。

吵吵嚷嚷的東院又恢復了從前的寧靜。

李景允坐了好一會兒,煩躁地甩了甩衣擺。

就是個丫鬟而已,她不在,就再也沒人攔著他出府了,挺好。況且她有莊氏護著,就算去掌事院,也有的是人給她放水。

他才不操心。

***

日頭西搖,掌事院裏沒有點燈。

花月跪坐在暗房裏,姿態優雅,笑意溫軟,若不是額間的血一滴滴地往下淌,荀嬤嬤還真當她是來喝茶的。

“沒什麽好商量的了。”荀嬤嬤別開頭,“你平日不犯錯,一犯就犯個大的,就算是夫人也保不得你。”

血流到了鼻尖兒,花月伸手抹了,輕笑:“總歸是有活路的。”

“能有什麽活路?那韓家小姐是長公主抱著長大的,她容不得你,整個京華就都容不得你。”

只手遮天啊?花月眉眼彎彎:“那我去求求她如何?”

“要是有這個機會,你還會在這裏?”荀嬤嬤有些不忍,“別掙紮了,倒不如痛快些受了。”

伸手比了個“八”,花月耷拉下眼角,笑意裏有些委屈:“二十鞭子我咬咬牙倒也能吃下,可這八十鞭子,就算是個身強力壯的奴才,也得沒了命,嬤嬤要我受,我怎麽受?我這條命可貴重了,舍不得丟。”

月光從高高的窗口照進來,落在她的小臉上,一片煞白。

荀嬤嬤有些意外:“這麽多年了,你也沒少挨打,可每一回你都沒吭聲,這院子裏的人,都以為你不怕疼的。”

“哪有人不怕疼啊……”花月扯著嘴角,尾音落下,滿是嘆息。

她打小就最怕疼,稍微磕著碰著,都能賴在榻上哭個昏天黑地,直將所有想要的東西都哭到跟前來了為止。

可後來,她挨的打實在太多了,疼到哭不過來,也就沒關系了。

沒人來哄她,她得學著自己活下去。

側著腦袋想了想,花月拔下頭上的盤竹玉葉簪遞上去:“長公主只說了八十鞭子,沒說打哪兒,也沒說怎麽打。”

“嬤嬤行個方便,今日二十鞭受下,剩下的遲些日子還,可好?”

呆在掌事院這麽多年了,殷花月是頭一個同她討價還價的人,荀嬤嬤低頭看她,覺得好笑,又有些可憐。

在這梁朝,奴才的命是最不值錢的,主子一個不高興就能打死,冤都喊不得一嗓子。進了這地界兒來的,多半都心如死灰,發癲發狂。

但殷花月沒有,她想活命,不用要尊嚴,也不用要保全,就給她剩一口氣就行。

荀嬤嬤想拒絕的,可她似乎猜到了她想說什麽,一雙眼望上來,淺褐色的眼瞳裏滿是殷切,眉梢低軟,捏著玉葉簪的手輕輕發顫。

沒人見過這樣的殷掌事,像一把剛直的劍突然被融成了鐵水,濺出來一滴都燒得人心疼。

沉默許久,荀嬤嬤擡手,衣袖拂過,玉葉簪沒入其中。

“多謝嬤嬤。”花月展眉,恭恭敬敬地朝她磕了個頭。

***

一夜過去,將軍府裏似乎什麽也沒發生,奴仆們進出有序,庭院裏的花也依舊開得正好。

公子爺起床氣依舊很重,一覺醒來,滿身戾氣,將手邊的東西砸了個遍。

八鬥進門,不敢與他多話,將水盆放在一邊就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