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丹鳳眼

晏十一這些時日都不在寒雲寺中, 大約是如趙緒所說的求藥而去,沈羨望著幾案上的那枝桃花, 心底裏頭起起伏伏的,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更多一些。

晏初七這幾日常有朝堂的消息傳來, 都是一些仕子鬧事, 撥亂反正之說的幾樁鬧劇, 那些人群皆是還未及走上長街一半的路程, 便被裴貞的人手阻了回去。

聽聞裴貞這些時日橫刀立馬, 守了昭化門下幾回,便得了煞神二字的名聲,一改從前的病弱模樣, 又因了顧叢長囚於律判司中,積威漸漸消磨, 那些文臣筆墨倒也歇了許多的心思。

而新帝頒旨重查的齊裕案,律判司張敬之拜訪了一趟武定侯, 很是得了一些指點,回來便重新寫了結案的文書,一句也未提及到先帝之死, 只寫上了一筆,說是太醫院首齊裕死前雙手已是指骨俱斷, 認罪書的筆跡也與平日裏的藥方不符,直接便判了偽造,旁的事,一字也未寫上。

聽得他昨日又連夜呈了一塊玉佩進了宮, 今日一早新帝便召了武定侯去了承明殿,後頭也不曾再有消息傳出來。

山中古寺安寧得能叫人聽見枝頭清風的痕跡,只有一點暮鼓晨鐘的聲響時常盤旋而至,叩開混沌,秉持清明。

玄深是個棋癡,邀了趙緒去藏經閣解他的殘局,兩人從昨日弈棋到了今晨,也未見其人。

前些時日還在宮中的時候,沈羨常憂思哀慟,傷神得厲害,趙緒吩咐了人不許多擾沈姑娘休息,山頂的幾座禪房本就少有人往來,如今更是安靜,只有沈羨一人而已。

她隔著窗瞧著外頭的參天古樹半晌,忽然想到從前承明殿外頭小園裏的兩棵高大喬木。那一日自承明殿出宮時空身而去,不曾將趙緒贈她的木牌一道帶出來,仍然留在了重芳宮中,很是一樁憾事。

便想要向晏初七討了木料,重新雕刻一塊木牌得些意趣。晏初七聞言自然是無有不應,道了一聲沈姑娘且等著,便歡歡喜喜地往山下去了。

沈羨瞧著他始終歡快的少年模樣,連日來的緊張與隱憂也消去了一些,不多時外頭的天空便稍稍低垂了一些,似乎要壓到那參天古木的碧葉之上,山中多雨,落的急,打在身上寒涼的厲害。

她回身取了一把傘,想要往山下去尋一尋晏初七,那極長極遠的石階還未曾走到一半,便遇上了一個面生的小和尚,雙手合十向她行了一禮,方才說道,“沈姑娘,初七小師叔方才出寒雲寺去了,讓小僧來告知一句,沈姑娘要的東西,放在了妙慧師叔處,又怕沈姑娘不認路,便讓小僧來領沈姑娘一道去。”

“妙慧?”沈羨怔了怔。

“初七小師叔還讓小僧講給沈姑娘聽,妙慧師叔,從前時裴家的二公子,裴贄。”

原來妙慧是裴家人,沈羨心中嘆了一聲,想到那一日裴嘉魚渾身僵硬的模樣,緣是因為妙慧是她的二哥。

只是這些時日,趙緒見她瘦弱了許多,不許她再費神思,朝堂上的那些消息,大多都是她私下問了晏初七才得了只言片語,如今初七卻要告訴她,妙慧是裴家二公子裴贄。

她想了想,問道,“不知小師傅可方便替我去妙慧師傅處將東西取來?”

那小和尚向前靠近了她一步,低聲道,“初七小師叔尋了好些木料,還是沈姑娘親自去挑揀一塊心儀的罷。”

沈羨抿了抿唇,他知道初七替她尋木塊一事。

她微微笑了笑,輕聲道,“天色瞧著要落雨,我方才憂心初七莽撞,取了傘卻忘記闔上玄深大師禪房的門窗,怕是要毀了大師的雅室,小師傅不如隨我先回一趟禪房,候上一候。”

那小和尚便點頭道,“小僧與沈姑娘一道去。”

沈羨點了點頭,回身走過石階便回了禪房,那小和尚見到門窗果然未闔上,也不曾多言,立在能瞧見室內的門檻處,候著在裏頭闔窗的沈羨。

沈羨握著手中的竹傘,借著幾案上瓷瓶的遮掩,落了妙慧二字在桃花下的宣紙上,方才重新起身,向著門口那個神色肅穆的小和尚說道,“我們走罷。”

那小和尚替她闔上了禪房的大門,一言不發地走在她的身旁。

走過下山的那些石階,再穿過兩座大殿,後頭才是山下的禪房。

“沈姑娘,妙慧師叔在裏頭等你,進去罷。”

沈羨擡頭瞧了一眼天色,將手中的竹傘遞過去,平靜道了一聲,“山雨片刻即至,這把傘便給小師傅擋雨罷。”

那小和尚皺了皺眉,下意識問道,“只有一把傘,給了小僧,沈姑娘要如何?”

沈羨推開了那道緊閉的大門,淺淡笑了笑,“風雨將摧,竹傘不能蔽之。”

那小和尚滯了一滯,也不曾應聲。

妙慧的禪房未曾點燈,外頭天色又漸漸沉了下來,雖是清晨,裏頭的光線也晦暗的厲害。沈羨稍稍走進了一些,便聽得裏頭傳來了一聲輕輕的笑聲,令她的脊背陡然間一僵,她認得這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