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依舊是原來那幢大廈,原來那個樓層,和原來那個辦公室。

許南征脫了西服外衣,只穿著件黑色的襯衫,脖子上還掛著公司的門卡,在會議室門口喝水。農歷二十九,明天就是年三十,公司的大小七個會議室卻都是燈火通明。

全是老部下,都和他一樣,沿襲了多年的拼命傳統。

因為要等一個英國的電話,他獨自從會議室走出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四層書架幾近堆滿,大多是外文原版,還有土木工程的專業書。當初他在清華讀的是土木,要不是因為那場席卷全球的互聯網高峰,他也不會放棄了繼續讀博的機會。那時候,爺爺氣的不行,笑笑卻擋在最前面,緩解了最大的沖突。

桌上很幹凈,只擺著個相框,是早期創業員工的合照。照片裏的他就如此坐在眾人之間,撐著下巴看鏡頭,簡單的牛仔褲體恤衫,一張臉卻年輕的嚇人。

也許是因為新的一年,又要開始。

或者是過去一年,又要結束。

他總能想到很多的過去。看上去,現在的樣子和過去並沒有太大變化,心情卻已不復存在了。那時候,少年心境,意氣風發,總認為未來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卻仍舊充斥著你死我活的爭鬥,誘惑著他,不斷往前走。

他不懼怕任何東西,除了時間。

怕腳步一停下,就再也不能走在最前面。

可現在,過了這麽久,他懼怕的仍是時間。

那些已經過去,完全不可能追回的時間。

他記得,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在舞蹈教室壓腿時,透過窗戶的縫隙看自己。躲躲閃閃的目光,可愛的不行。那時候他以為,她只是怕他監督而已,現在想想,她說過,她很早就喜歡著自己,而那個三十八度的夏天,十一二歲的女孩子的目光,真讓人懷念。

很多細微末節的事。

在這個深夜,不斷地湧出來,壓制不住。

如果那個時候,在馬來的渡假村裏,她沒有上來主動吻住自己,這場感情是不是根本沒有開始的可能?他可以有很多女朋友,甚至是指定的未婚妻,惟獨謹慎地,不敢靠近她。

笑笑。笑笑。

這兩個字,到底有多少的內容。

是她在遊泳池裏,試探地、生疏地吻自己。是她在飛機上,手在毯子下摩挲著,從自己的指尖,忐忑地、小心地一路滑到了手心裏。第一次擁抱,親吻,還有很多,這個本該驕傲活著的女孩子,被自己從小嬌慣到大的女孩子,不該如此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電話如約而至。

他一貫注重效率,到接近十一點的時候,結束了這個會議。

就在掛斷電話的一瞬,他的手指長久地觸碰著免提鍵。

那晚她哭得泣不成聲,把他的襯衫都浸濕了。

“我在你身後追了這麽多年,累了,追不動了。以後你要拉著我往前走,我不想走了,我想放棄了,你也要堅持拉著我繼續走下去。如果松了手……後果自負。”

在記憶裏,這是她說的最煽情的話。

那時候聽起來像演偶像劇,他甚至以為,只是因為自己飛到香港陪她過生日,讓她感動的開始學那些小女孩的多愁善感。他手按著免提,到最後再次撥通電話,是許遠航的手機,電話那頭長時間無人接聽,他卻難得有耐心等待著。

直到許遠航迷迷糊糊接起來,喂了聲:“哥,我剛下了48小時的班,實在說不動話了。”

他嗯了聲:“我就是問問,笑笑的體檢報告出來沒有?”

有很大的雜音,許遠航那邊竟然把手機不小心掉在地上,他蹙眉,有些不好的感覺。

“笑笑的體檢——”許遠航喝了口水,似乎在琢磨著如何措詞。

“不好?”他問。

“不算好,”許遠航難得聲音很嚴肅,“你知道她這麽多年跟著你,胃的問題有多大嗎?真是想要吃些好東西解饞,都要提前半小時,咽片兒嗎丁啉,加班忘記吃飯了,回到家肯定要嚼達喜。許南征,你現在知道關心了?晚了。”

許南征想要拿煙,卻手抖的不太正常。

許遠航不再說話,他竟然也不敢追問,從煙盒裏往出倒煙,一倒就掉出來七八根。到最後狠狠將手中攥住的也捏斷了:“你現在在家?我開車過來。”

“不用,反正我也醒了,”許遠航很快回絕他,“我現在過來。”

電話很快掛斷。

在漫長的黑暗中,許南征忽然發現自己的耐性變得很差,他後悔為什麽不立刻開車過去,許遠航那個人除了手術以外,向來沒有時間觀念。三番四次有人推門進來,問許總什麽時候開始會議,他搖頭,沒有回答。

房間門很快又被關上。

再次推開的時候,他已經有些怒意,聲音抽煙抽的有些啞,嗓音可怕的嚇人:“我在等一個很重要的約會,今晚所有會議全部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