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紀憶最後一次回附中,是高三合照的日子。

附中正門口內的寬闊走道兩側,貼了七八張大紅榜,寫著所有人的名字和考取的學校,上邊北大清華永遠是第一位,北大占了兩列,然後是清華的兩列,原來實驗班的同學四成都在這四列裏。然後依次是外交學院人民大學北外復旦交大南開中科大……

北外的人不算多,她的名字是第一個。她終於如願以償。

十年後,她再次回到附中,發現大紅榜單上寫了很多香港大學和國外大學的名字,被列在清華北大之前。那時她猛然覺醒,不光是社會,就連學生時代的高考方向都不同了,隔了十年,展翅高飛的範圍變得更廣了。

她高考的十年前,季成陽那個年代,出國讀大學本科還是奇葩。

她高考的十年後,似乎國內的重點大學已沒那麽值錢。

很多實驗班的同學看到她走過,都將她強行拉過來,和大家一起照合影。紀紀站得位置也很微妙,左邊就是曾經的班長,右邊是季暖暖。照相的老師連著拍了兩張後,讓大家解散,換下一個班,紀憶看班長,笑:“我剛才沒注意看榜單……你去清華?還是北大了?”

“軍校,”班長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板寸頭,“我去軍校了,提前錄取那批。”

“軍校?”這倒是奇怪了。

班長繼續笑,讓她等在那裏,然後跑到一側花壇上拿來同學錄,遞給她:“就差你了,”班長說完,還特別翻到暖暖寫的那頁之後,“知道你倆關系好,這頁特地給你空著呢。”暖暖也笑:“是啊,他特地給你留了這頁呢。”

紀憶真是比這兩個曾經的男女朋友還別扭,這兩位倒是坦然……

她認真寫了一段祝福語,想了想,又加了一行:“我曾經的大班長,軍校可是男女分管的哦,你大學四年要打光棍嘍~”班長笑,接過本子,他嘆氣,看暖暖和別的同學說話的背影,忽然對她說:“她男朋友我見過幾次……我不好說,你最好勸勸她,我覺得她前途無量,應該找個更好的。”班長笑得時候臉上會有酒窩,可他這時候笑,只是提了嘴角。

紀憶咳嗽了聲,她含糊其辭,應著好。

如果分手這種事能一說出口,兩個人就同時系統格盤,互相沒有感覺就好了。可惜,總有人走著走著,就回到了原地。如果是季成陽,她攥著筆,想不到他會不遵守他的承諾,她也不相信自己還會喜歡上別的男人。

盛夏的陽光特別烈特別灼熱,烤得她手臂生疼……

她將同學錄塞回給班長,用手擋著日光,和他告別:“我先走了啊,我們班要在花壇那邊照相。加油,等軍校一出來就是徐連長,如果再去北大念個特招的研究生,就是徐營長了。”她仍舊記得那天校門外連老師都嚇到,不敢阻攔時,只有暖暖和這位徐大班長跑出來,將她和趙小穎拉出了暴力圈。

那些無休止的考卷,還有親密無間的早自修晚自習補課的老同學,再見了。

季成陽似乎很怕她不能立刻適應大學生活,特地在開學前的一個深夜,和她約了時間,打了兩個小時的越洋長途。因為是深夜,兩個人身邊都是靜悄悄的,紀憶怕被門外時常夜晚起身的保姆聽到,就將頭蒙到空調被裏,小聲聽他說話。

“剛到大學的時候,要和寢室裏的同學搞好關系,天南海北的都是從不同的地方來,生活習慣總會不同,慢慢就會適應了,”季成陽像背書一樣,聲音帶著一絲絲疲憊,告訴她,“行李也不用太多,不方便,你如果不想經常回家,就把夏天還不需要的衣服放在我家裏,我走的時候給你理出了一個空衣櫃。”

“嗯。”紀憶仰面躺著,用膝蓋頂著蒙在身上的空調被,頂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她時不時壓住輕薄的被子,用手壓住電話聽筒的線。

“西西?”

“嗯?”

“困了?”

“沒有,”她輕聲說,“我在聽你說話。”

她喜歡聽他說話。

說什麽不重要,只要他說的都好聽,所以她不想打斷季成陽說話。

季成陽在電話線的這一端,能聽到她手指摩擦著電話聽筒的聲音,還有她小聲笑,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我在聽你說話”。她表達感情的話太含蓄,不會像暖暖拿起電話就說“小叔我想你了,快回來快回來”,可是他情商不低,能分明聽出這句簡單的話裏的想念。

他仰面躺在簡陋旅店的床上,看著低矮的天花板。

他睡了一個多月地鋪,終於能有個機會睡床,還是為了能深夜的這通電話,特地要求的。

在祖國的這個夜晚,有個年輕的心臟在為他劇烈跳動著,這個念頭,甚至能讓他暫時淡忘白日裏所看到的一切,醫院裏的那些被燃燒彈燒傷的兒童身體,那猙獰可怖的疤痕,還有整張分不清五官的臉,已燒瞎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