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酬平生(第2/3頁)

平陽公主這麽多年來,一直不再過問宮中和城中的隱事秘事,一來是事不關己,沒有興趣,二來也確實是因為從前與聞得太多,見過栗姬的死、太子榮的被廢和自殺、廢後陳阿嬌的驕奢和沉淪後,太多的興廢,令她的心覺得愴然,只想遠遠避開那一片富貴而詭異的深宮。

衛子夫今天顯然心情不好,她默默地將手中的茶喝完,低頭嘆息道:“長公主,你還記不記得那年的春天,我在公主府做一個平常的歌女,皇上從霸陵祭祖歸來,你將蓄養了一年多的十名佳麗一一獻上,他卻一個也沒有看上?”

“我怎麽不記得?”平陽公主微笑了起來,她當然記得,那是武帝和衛子夫驚世之情的開端,“那麽多大家閨秀,他一個也沒有看上,卻獨獨看中了擠在一群歌女中隨眾歌舞的你,那天他注視著你的眼睛,一眨不眨,我就知道,他已經對你一見傾心。”

“你命我到尚衣軒中侍候皇上更衣,皇上就在那裏對我說,他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我……永遠也不想分開。”衛子夫從往事中醒了過來,她在回憶著最令她快樂的一件往事,神色卻十分淒婉,“於是我在那天下午登上了天子玉路車,隨皇上入宮。在當時,我的顯貴令多少雙眼睛燃起了嫉妒的火焰……”

“皇上深愛你,因為從我的府中帶走了你,他賜給我千斤黃金、無數珍寶,因為在他的心中,你遠遠勝過這一切金銀珠寶。”平陽公主打量著衛子夫同樣開始憔悴的臉,心下琢磨不已,衛子夫比她年輕四歲,與武帝同齡,二十九歲時正式成為大漢皇後,她的飛黃騰達令無數長安女人羨慕不已。

然而聽得人們傳說,自從她登上皇後之位,衛子夫就開始失寵,這些年全仗著娘家兄弟和侄兒的戰功,衛子夫才能在後宮屹立不倒。

衛子夫的失勢,也許是她同意這樁婚事的理由之一。

一方面,是她無力反對,另一方面,是她想再攀附上平陽公主的關系,結為藤蘿,鞏固自己皇後寶座。

衛子夫苦笑著:“然而一切都成了明日黃花,現在皇上讓我獨居長樂宮,整整兩年,他沒有來看過我一次。我的地位,幾乎和長門宮的廢後陳阿嬌差不多……不,甚至阿嬌也比我強,上個月她托人去蜀郡,用千斤黃金購得蜀中逸才司馬相如的長賦一篇,叫作《長門賦》,長門宮人日夜吟詠這篇文字,遠在數裏外乘車的皇上,聽了誦聲後停車落淚,泣道,朕對不住阿嬌!現在已經重新賜了她‘婕妤’的封號,一應禮儀,仍恢復從前,還常常召她至未央宮侍宴。”

這件事,平陽公主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她不禁深為感動:“皇上究竟是個長情的人,他待無子無寵的阿嬌都有恩,對你也絕不會薄待的,你還有什麽不放心?”

衛子夫搖了搖頭:“他這兩三年,寵的是兩個年輕妃子,還沒有生育,就已經封作夫人了。半年前,李夫人產子,皇上高興得三日不朝,還沒滿月,就三次加封,將那孩子賜號昌邑王,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眼看那孩子的爵位再升上去,就直逼據兒的皇太子之位。”

“哦?”平陽公主揚了揚眉,難怪衛子夫今天會神情抑郁,心事重重,“李夫人,就是那個李延年的妹子?號稱有傾城傾國之貌的佳人?”

“不是她是誰?”衛子夫的聲音裏有些怨氣。

平陽公主微微一笑:“子夫,二十多年前,我母親被冊封為大漢皇後前,我曾經勸過她幾句話,你願意聽嗎?”

衛子夫的臉上現出急迫而興奮的神色:“衛子夫洗耳恭聽。”

“富貴和恩寵,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事情。”平陽公主有點憐惜地看著這個女人,她和自己的母親王太後有些相似,美貌而傾心於富貴,這種人是非凡的女人,也是可憐的女人,“要想鞏固自己的位置,只有犧牲自己的愛情。你知道,已故的王皇太後有一種行之有效的令絕色佳人不受注意的方法嗎?”

衛子夫的眼睛裏浮出深深的期待和向往之色:“皇太後從來沒有給過我這方面的教誨。”

“這就是她的過人之處了。”平陽公主淡淡地笑道,“再美的花,放在花叢中,也不會變得顯眼。當新的春天來臨,誰還記得去年的春天?”

“你是說……”同樣冰雪聰明的衛子夫,有些明白了。

“擴大選秀範圍,每年都在皇上身邊更換新鮮美麗的面孔,如果你願意為太子據和衛氏家庭考慮,就放棄女人的嫉妒心,認真去做一個有權謀有智慧的大漢皇後。”平陽公主站起身來,輕輕從花瓶裏抽出一枝含苞欲放的紫藤花,丟到紙窗外的紫藤花架下,飛雪般墜落的紫藤花,很快掩蓋住了那枝折斷的花枝,“子夫,你是個格外聰明的女人,你知道該怎麽做。梅花之所以在冬天顯得珍貴,是因為百花凋零,只有它顯示出一種沉靜的美。當春天來了,上林苑成為一片花海,誰還會看重一枝山花?皇上,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他的感情和時間都有限,當皇恩雨露被多人追逐的時候,他就不可能對其中的任何一個報以深刻濃厚的感情,至少對你的後位和據兒的太子位,構不成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