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婚之夜(第3/3頁)

老頭兒跪在地下,連頭也不敢擡,答道:“奴才叫李凡。謝皇上不殺之恩,奴才心中有愧,不敢領賞。”

“你不必謝,朕是為了報婆婆的恩德,才賞你官職,你從此領份俸祿,帶著婆婆到長安城買幢宅子住下,過過休閑日子。”武帝忽然將臉一板,“下去吧,若依你的無禮言行,本來應該斬首示眾!”

老翁老嫗都嚇得戰戰兢兢,叩頭謝恩而下。

“皇上。”平陽公主憂郁地看著他,“難道你就打算這樣度過自己的青春?今年,皇上已經快三十歲了。您還記得十六歲時,在先帝靈前發下的誓願嗎?”

“朕記得。”武帝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重新安靜下來的花廳外,竹影篩落了滿地月色,雖然是春天,幽深的叢林中吹出來的夜風,卻讓人覺得有些冷。

十三年前,孝景皇帝重病不起,臨終前他將太子叫到自己的床邊,當時他已經痰湧,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僵直地指著殿上高懸的三面黑匾,喉間發出咳聲。

“你還能記得,那三面黑匾上寫著什麽嗎?”平陽公主問道。

那三面黑匾是孝景皇帝在後元元年(公元前143年)親筆書寫的,他命人鐫刻之後,塗以金粉,懸上了溫室殿的大梁。這樣,他在辦理奏章的時候,擡頭就可以看見。

“匾上所寫,分別是匈奴、諸越和西南夷。”武帝莊容回答,“先帝曾經對朕說,這是國家的三大邊患。”

“記得就好。”平陽公主翹首望天,說道,“我的書房裏,還有另一塊先帝手書的黑匾,上面寫著一首詩,我想,今夜應該讓你看一看了。”

武帝的眼神有些驚訝,隨著平陽公主往書房裏走去。

他發現,大姐從前的潑辣豪爽雖然已經不復存在,但那份驕傲、自信和果敢,仍時時在這個瘦弱沉靜的人身上閃現。

推開書房虛掩的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塵土氣味,平陽公主手持著一盞青銅飛雀燈,立在門前,將房間照亮。

北面的正墻上,懸著一面巨大的黑匾,燙金大字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平陽公主走上前去,用袖子拭去匾上的浮灰,輕聲念道: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淩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平陽公主的聲音微含淚意:“先帝暮年,常常低誦這首屈夫子的《國殤》,一生致力於發展田耕百業的先帝,內心其實十分渴望與匈奴一戰,但命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她高擎著銅燈,緩緩關上門,回過頭來說道:“皇上,先帝一輩子惦念的,都是平北。匈奴人威脅著我們父祖的江山和基業,已經長達七十年。高祖皇帝、高皇後、孝文皇帝和先帝,為了保證國內有適宜農耕和復興百業的平靜環境,迫不得已,都只能采取公主和親、開邊市這些妥協的方法。匈奴人是遊牧民族,即使年年和親,他們也永遠不會停止對大漢邊境的侵擾。倘若養虎為患,那真的會成為國家的災害……”

武帝面對著黑匾,臉上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