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往事如煙(第2/3頁)

在侍女們中間,兩個年輕高貴的公主,站在八寶金床的兩邊,金床上,坐著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貴婦。

她是誰?

是王太後嗎?

金帳鉤哆嗦著,跪了下來,擡臉望著皇太後,不知道為什麽,氣度森嚴的太後讓她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母後,”平陽公主的笑容也收斂了,“你看不出來她是誰的女兒嗎?”

“讓我看看……似乎有些眼熟。”太後說,她用力抓緊了金床的扶手。

“她長得和我像不像?”平陽公主向金帳鉤身邊走近了兩步,淘氣地將自己的臉貼近了金帳鉤的臉。

太後只看了一眼,就猛然直起了身體。

雖然這兩個人一個膚色白皙,一個膚色微黑;一個身材健美而修長,一個弱不禁風;一個爽朗美艷,一個沉默畏縮;一個高貴優雅,一個呆板緊張……但她們兩人的相像處,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雙微微飛揚的大眼睛,那只高挺狹長的鼻子,那微方的上唇翹起的嘴,那鮮明的輪廓和凝視時的眼神……

天哪,這兩個人簡直像是同胞姊妹!

太後一念至此,手指不禁發抖,她擡起不斷顫動的手指,向前指去:“她……她……她……她……她……她是……”

“她是您的長女金帳鉤,母後!”平陽公主禁不住濕了眼睛,多少年了,這個秘密一直埋在母後的心底,讓她默默地承擔,令她默默地心碎。

“不!”王太後尖叫起來,“你胡說!平陽!你為什麽要這樣作弄娘!”

“她是,她真的是!”平陽公主上前一步,從懷裏取出一對小小的銀手鐲,多少年了,這兩只廉價的手工粗糙的銀手鐲才得以重新湊成一對。

王太後渾身顫抖,接過了這對銀手鐲,盡管處於周圍人的環視中,她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發抖。

場面漸漸變得有些難堪,金帳鉤跪在地下,只覺得害怕,她的雙眼一直跟隨著太後那長滿細碎皺紋的臉龐。

平陽公主著急起來,她向站在一邊的武帝使了個眼色。

“母後!”武帝爽朗地笑著,大踏步走上前去,“她真的是帳鉤姐姐,二十四年來,她一直住在大成巷裏,等待著重見自己的母親,母後,您還猶豫什麽?”

王太後其實一直就在等著武帝表明態度,她的淚水,在這一刻才潺潺落下。王太後仰天長嘆一聲:“帳鉤!你還跪著幹什麽?到現在你還不肯認娘嗎?”

侍女們這才將金帳鉤扶起來,推上了鋪滿紅氈氆的丹墀。

帳鉤退後一步,片刻後,洶湧著的親情蓋過了她的畏縮,帳鉤猛然撲入太後懷中,放聲大哭道:“娘!我活了二十四年,此刻才知道,自己也有娘!”

“傻孩兒,這麽多年來,苦了你了!”太後抱緊金帳鉤,不斷撫著她的後背和頭發,眼淚打濕了帳鉤的淡杏色衣裳。這個陌生而親切的身體,是當初那個嬌嫩的嬰兒嗎?

平陽公主和武帝對視一眼,他們沉默著,退了出來。

外面的春風漸漸狂野,後苑上空的天色變得陰沉沉,魚鱗狀的雲朵漸漸變得密集厚重。

武帝站在長樂宮的廊下,嘆道:“這麽多年來,朕總算為娘辦了一件事情,可以撫慰母親的心懷。”

“皇上打算賜給金帳鉤一些什麽?”平陽公主問道。

“賞她‘修成君’的封號,一應禮儀等同公主。在關內劃一塊湯沐邑,大小和南宮、隆慮的封地差不多。”武帝沉思著,“再好好為她挑一門親事。”

“唔。”平陽公主點頭嘉許,“如此,母後必覺安慰。”

“皇姐,”武帝一邊向長樂宮外走去,一邊隨意地問道,“你門下那麽多門客,其中有沒有什麽出色的將才,有沒有精通匈奴之事的?”

“怎麽?”平陽公主打了個冷戰,她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氣息,“皇上要有什麽新舉措嗎?”

武帝咬牙切齒地道:“匈奴年年犯邊,這是國家的大患。朕若不滅匈奴,怎能有顏面進太廟去見列祖列宗?”

“現在朝中的名將李廣和程不識等人,不都是一時之選嗎?”平陽公主沿著廊下緩步走著,她不解地詢問,“他們都老於邊事,也立下不少功勞。”

“朕現在要的是胸懷經國韜略的大將,而不是像李廣、程不識這樣的武夫。”武帝不屑地說道,“李廣與匈奴騎兵數十戰,雖然勝多負少,但都是些斬虜百人、千人的小戰役。朕要進行的,是將匈奴人從漠北整個驅逐出去的大戰。大漢開國七十年,到了朕這一代,倉廩豐碩,子弟雄健,朕將要傾全國之力,消除邊患,為國家開萬世太平!”

在長樂宮門前高高的石階上,武帝向天舉起了雙手,他寬大的絳紅衣袍像大鳥的翅膀一樣被狂風吹動,在雨點中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