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後戚之重(第2/3頁)

一向故作清高冷傲的衛青,從來沒有慷慨激昂地說過這麽多話,平陽公主竟然被他說愣了,呆呆地看著他的眼睛,良久,她才微笑著,輕輕鼓掌。

“你能行。”她溫和地點了點頭,“早在兩年前我就看出來了,你是個不凡的將才,不會一輩子淪為騎奴。”

“當然。”衛青斜視了她一眼,“那一年,是我,而不是那些沒用的世家子弟,更不是曹壽,將你從冒善手中搶了來,成了平陽侯府的新娘,可惜……”

他仰首天外,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麽。

平陽公主的侍從們,也在這時候匆匆趕來了。

“公主打算去哪裏?”黃門令小心翼翼地問道,“侯爺吩咐過,不能讓公主去得太遠,以免動了胎氣。”

“侯爺在哪裏?”平陽公主揚了揚眉毛,“孤可是有半個多月沒見著他了。”

黃門令為難地低下了頭,風流瀟灑的曹壽,已經在長安城裏建了一處相當豪華的別宅,他經常住在那裏,在那裏大宴賓客,聚眾賭博。

有人說,平陽侯的別府,是長安城最大最奢侈的賭場。場裏,不但備有名酒和夜宵,還有成群的美貌侍女,彈著箜篌,跳著回風舞,坐在客人們的身邊說笑。而曹壽,身為開國名將曹參之後,他最得意和炫耀的,竟只是這樣侈麗可笑的浮華。

這些,平陽公主早就有所耳聞,然而令她傷心的不是這些。

已經懷有六個月身孕,夫婿卻總是抽不出時間來陪伴她。

即使他偶爾回來,他們雖然也是笑語盈盈,兩情相投,表面上看,他對她呵護備至,但曹壽總禁不住長安城裏繁華夜宴的吸引,幾天後便又回轉長安。

而平陽公主卻喜歡灞橋這裏的寧靜,她喜歡縱馬在野外飛馳,喜歡聽著空曠的花園中那幽幽古塤聲,喜歡和心愛的人在月下散步,喜歡在下雨的後庭練習射箭。

二十三歲的平陽公主,不再像幼時那樣頑劣,她變得有些深沉內斂。

而年近三十的曹壽,卻毫無建功立業的打算,他有著祖宗留下來的富庶食邑,有景帝和武帝賜的長安良田,身家稱得上巨富。這些年來,他漸漸荒廢了騎射,只喜歡和長安城的公子哥們一起鬥雞走狗,一擲千金地比闊。

他們倆,只有面貌與身份相配,其他的一切,都在越走越遠,從心性到志向……

算了,不要再想他!平陽公主惆悵地遠望了片刻長安城,轉臉向侍衛們說道:“宮中還沒有動靜嗎?”

一個長方臉龐的青年侍衛笑道:“還沒有,咱們的人已經在那條巷子口等了,只等皇……只等宮中一有人出來,就飛馳到大成巷,屏開門前的閑雜人。”

“好!”平陽公主興致勃勃地掂了掂馬鞭,笑道,“這事辦成了,人人有賞!孤絕不食言!曹仁、曹忠!”

“臣在!”兩名侯府侍衛忙在馬上躬身。

“你們跟著如意,速去太後的長樂宮,悄悄和太後的侍女們說,那人馬上就要進宮,叫一應閑人都離開後殿,只留八名貼身侍女,扶著太後,以防太後過度動情,昏厥過去,再叫太醫也來長樂宮侍候。”平陽公主細致地考慮著,“曹義、曹德!”

“臣在!”另外兩名侍衛提馬上前。

“你們分別拿孤的手帖,去見南宮公主和隆慮公主,叫她們兩個人只帶貼身侍婢,先到長樂宮去見太後!”

南宮公主和隆慮公主也是王太後的女兒,她們分別是二十二歲和二十一歲,去年剛剛下嫁給兩位青年侯爺。

“衛青!”平陽公主的臉上,滿是興奮之色。

“臣在!”

“扶我上馬,咱們這就去大成巷!”

“是!”衛青當著黃門令和兩名侍衛,竟然一伸手將平陽公主的雙腿抱起來,扶至馬背之上。

平陽公主沒有看見這些侍衛詫異的目光,她斜坐在馬背上,探手至馬前的錦囊,取出了一只半舊的赭色木匣。

雕滿連環圖案的舊木匣上,掛著一只簧心已經損壞的小鎖。

平陽公主用長長的小指甲輕輕彈開,裏面是一副小小的銀項圈,一只幼兒套用的銀手鐲,和一只柔軟的紅色綢緞荷包。

她輕輕打開那半舊的荷包,看著裏面那一縷細細軟軟的嬰兒胎發,又拾起那把銀項圈,看了看項圈上鐫刻的文字:

富貴昌,宜官堂。

意氣陽,宜兄弟。

長相思,毋相忘。

爵祿尊,壽萬年。

下垂的桃心銀飾片上,刻著三個筆畫拙劣的秦篆小字:“金帳鉤”。

令皇太後多年來常常暗自落淚的,就是這銀項圈的主人。

“走吧!”平陽公主一揮馬鞭,閃電一般地奔了出去,“今天,孤要和皇上一起做這件大事,驚動長安城所有的宗室和親貴!”

灞河邊,春風溫暖地拂過,無數灞柳的枝條飛揚起來,如絲帶,如玉絳,如春雨,如晚煙。柳絮飛揚,令平陽公主想起那年的關中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