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邊將悲歌(第2/3頁)

老翁搖頭道:“你們簪纓世家,哪裏看得上平常士人?”

“哪裏,哪裏。”衛青熱誠地看著那條村夫模樣的大漢,滿心歡喜地說道,“若有這位英雄的形貌,我姐姐也就心滿意足了,家父母不會挑剔的。”

“衛青,你再胡說八道,我回去一定殺了你!”平陽公主老羞成怒。

衛青攤了攤手,吐了吐舌頭,向屋裏的兩人做了一個害怕的表情。他略帶稚氣的臉上,有一種惡作劇的快樂。

“令姊悍勇剛毅,非平常人可匹配。”老翁笑著打量了一下平陽公主,從她鬢角插著的金步搖上,他已經看出了她的身份,金步搖,那是皇後和長公主才被允許佩戴的貴重首飾,“我們這位周四郎是個癡情種子,這一生那是永不會再娶了。他的妻子……只怕找遍整個關中,也沒有那樣好的女人。”

“哦?”衛青也打量了一下屋裏這兩個形貌並不像鄉農的人。

雖然他們一個是燒炭翁,一個是種菜農夫,但二人骨格粗大、氣概不凡,粗布衣服和蓬亂的發髻,也掩蓋不住他們眉宇之間的一種將相之氣。

衛青想不明白他們的來歷。

他們到底是什麽人?衛青試探著向那種菜人問道:“恕我無禮,嫂夫人能請來相見嗎?”

“她……”身材高大的菜農正舉起一碗酒,直澆入喉,忽然聽得衛青發問,他醉醺醺的臉上,浮出一種異樣繾綣的表情,“她……你想見她?”

“是。”

“跟我來!”種菜人帶著幾分醉意,猛然間一把抓住衛青的手腕,往屋後用力拖去。

衛青大吃一驚,他自負神力,在長安城的少年中,到現在還沒碰到一個對手,但那種菜人的一握之力,竟然讓他用勁一掙也無法掙脫。

他不甘心這樣受制,暗運力氣,掙紮數次,這才甩開那種菜人粗糙的大手。

“咦!”種菜人回過臉來,顯然也吃驚不小。

映著地下的爐火,衛青這才發現,那身材格外高大的種菜人的臉上,瘢疤縱橫,十分可怖,掩住了他本來俊秀英挺的面目。

“這位小兄弟不簡單。”種菜人忽然伸出拇指,誇道。

“嫂夫人何在?”衛青岔開話題。

種菜人刀疤遍布的臉上,再次露出那種情緒復雜的微笑,他像在遙遠地回憶著什麽:“她……好,我帶你去見她!”

連平陽公主也被這種神情打動了,她收起臉上那種憤憤不平的神色,躡手躡腳、好奇地跟在種菜人身後。

種菜人輕輕推開這間屋子的後門,門外,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後院,院內種著幾棵枝幹粗大的柿樹,光禿禿的蒼黑樹枝在院落上空伸延著,枝上掛滿長長的冰淩,顯得格外素樸和整潔。

狹小的院落裏,東角有一間積滿白雪的巖石小舍,長寬不過數尺,裏面整整齊齊地放著些農具,犁耙釘鋤,無一不被磨得雪亮,看來這二位主人真是地道的農夫。

西邊圍著一圈整齊的未加油漆的木柵,棗木門扇緊緊鎖著,白雪落在門前石板徑上,木柵門前斜伸出一枝梅花,暗香襲來,清幽而寂寞。

種菜人跛著腿走至西邊,平陽公主和衛青這才發現,種菜人的雙腿都十分不靈活,行走起來,步態蹣跚。看來這人一定受過什麽致命的傷害,他曾是一個軍官嗎?

清晨微明的雪色中,種菜人慢慢走至木柵前,伸手扶住門沿,輕輕地問道:“絲兒,平陽公主要來見你,你說好不好?”

“你認識我?”平陽公主驚得目瞪口呆,在這個偏僻的角落裏,這個相貌醜陋的農夫,竟然會認識自幼生長深宮的公主!

“你小的時候,我曾經抱著你在南山下的圍場上騎馬。”種菜人凝視著她和幼時一樣圓潤的臉龐、明亮的眼睛,慢條斯理地回答,又向身後的老者搖了搖頭,“魏公還教過你讀書識字,現在,想來公主都不記得了。”

他們的詭秘身份和奇異的神色,忽然令平陽公主有些恐慌,她向後倒退一步:“你們……你們到底是誰?”

“公主只管放心。”那老者苦笑一聲,“我們早就從裏到外都傷痕累累,無力再傷害任何人。”

平陽公主情不自禁地向衛青身邊退了兩步。衛青發現她的這種潛意識的依賴,不禁覺得好笑而欣慰,他心底升騰起一種有些異樣的情愫,衛青忽覺不妥,急忙又拉下了臉,恢復從前那冷漠而剛硬的神氣。

中年種菜人輕輕地推開了西邊的那扇木門,一種幹燥清潔的氣味,迎面而來。

平陽公主和衛青同時向木柵欄內看去,只見門內只有一個青石壘就的墳塋,墓上積滿白雪,墓前是一面黑色的石碑、一張簡陋的石桌,石桌上燃燒著一支粗大的白燭,燭影之下,那面黑碑更顯淒愴。

這裏是那樣幹凈、清凈,雖然樸素,卻處處看出守護者的精心。一定是有什麽人在充滿愛意地圍護著、紀念著這座墳的主人。墓中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