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意外風雪(第2/3頁)

衛青瞥了一眼她板得有些木然的臉,不再說什麽,跳下馬來,仗劍站在平陽公主的車門外。

駕車的中年馬夫,雖然穿著暖裘,也已經凍得直哆嗦,北風吹過,中年馬夫忽然叩門哀懇道:“公主,奴才能不能站在車門邊烤烤火?”

“你……你進來吧。”平陽公主有些猶豫,但仍是同意了。在這個非常的時刻,她無法太計較地位尊卑。

天氣太冷了,安車內盡管燒著兩只腳爐,仍有絲絲寒風透過縫隙吹進來,讓她手腳發涼。暴露在外的馬夫,當然更難抵擋風雪。

身材高壯的馬夫畏畏縮縮地擠在車廂一角,過得片刻,發白的臉色才漸漸好轉。

外面還有一個人呢,他冷嗎?他穿得那樣單薄,卻不肯開口求告。平陽公主遲疑著,隔著窗喚道:“衛青,你也進來烤會兒火!”

抱著長劍、倚靠在馬腹邊的衛青,眉尖已經凍住了幾粒白色的雪珠,他固執地搖了搖頭:“不用。”

這個人真是倔強,到底他和她誰是主人?為什麽他永遠都不願意聽從自己的吩咐?平陽公主只得抱起自己半舊的黑色短裘,隔簾擲了出去。

衛青俯身從雪地裏揀起狐裘,順手披在了身邊的火龍馬背上。火龍馬本來是平陽公主的坐騎,因為她今天急著進宮面君,才用來套在自己的安車之前。

平陽公主見衛青仍舊神情漠然,並不領她的這份情,心下一陣懊惱不快,將頭扭了過去,不再去看那個僵立在大雪裏的瘦削的藍影子。

“公主,”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貼身侍婢如意才發著抖打破了車廂裏的沉寂,低聲問道,“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咱們就困在路上等著嗎?”

平陽公主並不擔心,她離開自己的府第不過三十多裏路,曹壽不會坐視這種暴雪天氣,而對她不聞不問的:“放心,侯爺會派人來找咱們的,再等一等。”

而夜色已經漆黑如墨,風雪似乎有些平息了,北風減慢了速度,不再像剛才那樣淒厲恐怖。路上,白雪反射出清冷的輝澤,這是個多麽沉寂的晚上。

“快趕路吧。”平陽公主高興起來,催促著馬夫。

“是。”馬夫躬身退了出去。

在眾人的期待中,很突兀的,馬夫氣惱地大叫起來。路面上的雨水早已凍結了厚厚的一層,將安車的車輪凍凝在地下,無法向前行進。

“將冰砸開。”平陽公主有些不耐煩。

“馬腿都凍傷了。”一直站在風雪中護衛她們的衛青,此時湊過去看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成了,這車不能走。”

“那怎麽辦?”平陽公主近乎絕望了,現在已經是半夜了,曹壽還沒有派人來找她。

衛青低頭想了一會兒,猛然擡起頭道:“不成!再坐等下去,今天晚上就危險了。我知道在前面十幾裏路外有個村落,我們可以到那裏先找個人家落落腳,等著侯爺來尋。”

“外面的風雪那樣大,如何走路?”平陽公主的聲音有些顫抖,她還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流露出脆弱,而這個人竟然是個身份低微的騎奴。

“我來為公主牽馬。”衛青仰起了臉,他深黑的眼睛裏有著沉靜和撫慰。

“那我們呢?”聽到他的計劃時裏沒有安排自己,侍婢如意不由得抽泣起來,馬夫也失望地睜大了眼睛。

“你們跟在馬後面。”這位年方十五歲的少年,此刻在這群人面前表現得像個十足的領袖,他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那種永遠冷淡而自信的模樣,給了平陽公主很大的信心。

平陽公主咬了咬牙,終於掀開簾子,跳下車去,她不用人扶,踩住馬鐙,斜坐到火龍馬的背上。她沒有料到外面天寒地凍,北風陣陣,針砭刺骨。一陣夾雪的長風吹過,平陽公主的每一個毛孔都凍得縮緊了。

“走吧。”平陽公主從打戰的齒縫擠出了聲音。

衛青一言不發,他從車內又拽出一條厚厚的羊毛氈毯,將平陽公主的腿裹緊,用絲帶牢牢捆好,又將那件黑色的狐皮裘擲給她,他的動作幹脆利落,唯一欠缺的是敬意。

映著雪色,平陽公主凝視著他瘦削的側臉,衛青掩藏在漠然神色下的那種細致,和他熟練、有力卻略嫌粗魯的捆紮,令她覺得自己在衛青的眼中,似乎並非什麽尊貴的大漢公主,而只是個弱小的有幾分惹人憐愛之處的少女。

二十一年來,人們都是仰視著她,包括來自域外的右賢王冒善,包括她的丈夫曹壽,卻從來也沒有人將她視為一個需要憐惜和保護的女人,平陽公主發現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顫,呵,天氣是那樣的冷。

也許是感覺到了她異樣的凝視,衛青的肩頭輕輕地令人不察覺地抖動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俯下身,挽起馬前的絲韁,沉默地牽馬往風雪中走去。大朵雪落在他的深藍棉衣上,片刻便將他潮濕的肩頭染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