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籌箸鏡前(第2/5頁)

陽信公主置之不理,她抱著熊崽不斷梳弄,斜倚住猗蘭殿中的朱紅柱基,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說道:“不就是那些詩歌和孔夫子的經書嗎?隨便你們揀一本來,我都能倒背如流。虧南宮和隆慮她們好意思,天天翻來覆去就背那幾本木簡。說起女紅,娘,我怎麽覺得,那小小一根繡花針,一拈起來,比青銅長矛還要沉手?娘,你一定是生錯了,將我生成一個能夠弄刀使槍的男孩兒,那才好呢。”

這孩子真是大言不慚,王夫人一生也未見過像她這樣刁蠻任性的女孩,哪裏想得到自己會生了這麽個寶貝!

此刻,王夫人被女兒說得哭笑不得,只得拂了拂袖子道:“罷了,這會子我有事,不和你理論。也怪娘,自進宮就盼著生兒子,等你生下來以後,一直當成男孩兒養,養成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將來嫁給誰去?”

陽信公主見母親不與她計較,不由得大喜,擡手用袖子擦了擦臉,嬉皮笑臉地湊過去道:“娘,你有什麽事情?對孩兒說說,只怕我出的主意,比誰都要高明。”

王夫人啐了她一口,又坐回那面螭花銅鏡前,怔怔地對著一幅半舊的白絲帛,一邊提筆亂畫,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去吧,弟弟在找你呢。”

“唔。”陽信公主捉了這頭小熊,原本就打算抱給同胞弟弟、同樣喜歡惡作劇的膠東王劉徹去看。

陽信公主知道,好動愛鬥的劉徹只要見了這頭小熊崽,只怕比自己還要興奮些,她一邊答應著,一邊想著劉徹的大喜勁頭,心下歡快,轉身便要往後殿走。

正在這時,陽信公主無意中扭過臉來,忽然從鏡內瞥見,王夫人面前的白絲帛上,竟然密密地寫滿了一個“栗”字。

她心念電閃,轉身吩咐侍衛們道:“李孟,你把這熊崽子抱給膠東王玩,說我待會兒就去。別的人都回去吃飯睡覺,今天晚上要捉蛐蛐兒,昨天那頭‘鐵須王’不是輸給魯王了嗎?我聽得小黃門說,城東墳崗子裏有好蟲,咱們去捉一只天下無敵的。記得,酉時出門,別灌飽了黃湯,喝得不知東西南北!”

她絮絮叨叨地吩咐完了今天的要政事宜,這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命侍衛們離開。

那些中年侍衛們如逢大赦,轟的便散了。

猗蘭殿裏頓時一片安靜。

青銅獸頭上噴著細細的桂木香,琉璃屏風後隱隱遮著商鼎和鍍金的周代美人立像,妝台上,一座鎏金自動的沙漏下,一群白玉脂刻就的小人兒,正在不停地翻著跟頭,走著鋼索,嘴裏吞吐著雪亮的長劍。

這一年,由於府庫充盈的緣故,劉啟不再像從前那樣過度儉樸了,有時候會賞賜一些名貴飾品和四夷貢品給大臣和嬪妃,而王夫人得到的賞賜僅次於栗姬。

誰都知道,這些東西其實並不是賞給王夫人的,而是劉啟送給陽信公主和膠東王劉徹的禮物。

“娘,我知道你在煩什麽。”陽信公主見殿內無人,笑嘻嘻地攀著王夫人的肩膀,眨著眼睛說道。

“你只是個小女孩兒,能知道什麽!”王夫人長嘆著,將筆在白絲帛上亂抹,塗去那些大小不一的“栗”字。

陽信公主直起腰來,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娘放心,她爭不過你的。”

“誰爭不過我?”王夫人裝聾作啞。

陽信公主沒有說話,低著頭,纖細的手指在絲帛上用力點點那個“栗”字。

王夫人見自己心事暴露,索性不再塗抹栗姬的姓名,擲下狼毫筆,身子無力地倚住妝台,嘆息道:“我哪裏爭得過她!人家的兒子是太子,自己又整天打扮得妖妖嬈嬈的,纏得皇帝一步來不了猗蘭殿。我拿什麽和人家比?”

陽信公主見母親的話裏大有悻悻之情,顯出沉重的失落感和強烈的嫉妒心,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她暗自思索著,父親劉啟本來就喜歡漁色,在城西建了座別宮,將全國各地十三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的美女都養在裏面,以備後宮,他自己也不斷行幸西宮,並在那裏分封了許多低等嬪妃。今年春天,他竟然在那裏一住三個月,沒有回宮。

王夫人姐妹和程姬、賈夫人,雖然大有醋意,但都敢怒不敢言。

只有栗姬經常和劉啟大吵大鬧,說來也怪,她這般爭風吃醋,劉啟反而特別寵愛她。栗姬今年已經三十七歲了,卻比三十一歲的王夫人更得劉啟歡心。

去年,薄皇後被廢居冷宮之後,漢宮裏面,上至夫人,下至才人,人人都在懷著非分或不非分的夢想,覬覦著大漢皇後的赫赫高位。

這無數個宮廷女人中,最有希望的,當然還要數那六個有兒子的嬪妃。

而六妃當中,除了唐姬無寵、姨母小王姬早故、賈夫人之子資質平常外,其他三個皇妃,也就是栗姬、程姬、王夫人,都對大漢皇後的名號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