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栗園春色(第2/9頁)

見楊勇已經闖入殿中,伽羅登時放下了臉色,轉過臉去看手邊的一本經書,對楊勇的話不置可否,也不理會他。

侍女已經悄然退了下去,空曠的臨光殿裏,只有楊勇粗重的呼吸聲。

“母後,母後自搬進臨光殿後,好像和兒臣越來越遠……”楊勇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伽羅帶著些嘲笑神色,從書上擡起臉,揚起了眉毛:“勇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在本宮的眾多兒女裏,你自幼受的寵愛最多,生你的時候,你父皇和我還沒到二十歲,你身為嫡生長子,就在你父皇和我的懷抱中長成,一衣一食,莫不是娘親自照料。如今你傷了娘的心,反倒說娘和你越來越遠……你也不想想為什麽!”

楊勇白皙方正的面龐上,兩行清淚落了下來,他緩緩跪了下來,向伽羅的桌案邊膝行兩步,哀聲道:“娘……孩兒還能再叫你一聲娘麽?儼兒從生下來至今,娘不肯去看一眼,兒子入宮請安,次次都被拒之門外,娘,兒子能有多大的罪過,被娘冷落到這個地步?”

“呵,本宮哪裏敢冷落你?”伽羅冷笑一聲,將經書“啪”的一聲合起來,擲到一旁,“你是未來的大隋皇帝,自然事無不可為。聽說你的東宮中如今又添了新的姬妾,侍女中也有人懷了你的骨血,年紀輕輕,貪色如此,將來登上帝位,不是又一個宇文赟麽?”

楊勇聽母親罵得刻薄,低下頭來,不敢說話。

他也知道自己好色,東宮中除了元妃、雲昭訓外,還設置了七八個姬妾,寵婢就更多了。

但楊勇私心並不認為這有什麽錯,他是大隋太子,喜歡幾個女人就會影響他將來的威名和政聲麽?漢文帝、漢景帝、漢武帝,這些曾建下過王霸事業的帝王,他們難道是清心寡欲的男人?

“為什麽你不喜歡元妃?”伽羅見楊勇低頭任她責罵,氣倒也消了一半,但聲音仍然沉冷。

“孩兒是漢人,只喜歡漢女。”楊勇的聲音很輕,“何況如今天下已奉漢晉為正統,當年北魏孝文帝元宏入關後,曾頒布詔書,命所有王公大臣將原來的鮮卑妻子降為姬妾,重新娶出身士族的漢女為正妻……娘,我大隋是漢皇正朔,怎能與鮮卑皇族攀親?”

他話還沒說完,伽羅已經氣得臉色發白:“放肆!混賬!你難道忘了自己的外祖父就是鮮卑人麽?我們獨孤家起自大鮮卑山下,百戰得來功名,無論是在北魏、西魏、北周,獨孤家的大將都威名遠揚……元家是最古老的鮮卑世家,元家的女兒,血統純正而高貴,比阿雲這個賤人要強出百倍、千倍!”

楊勇雖然畏懼於母親的怒氣,卻仍然不服氣地答道:“阿雲是個普通邊將的女兒,出身也算不得卑賤。”

映著廊下淡黃色的紗燈,帶雨的梨花像雪一樣紛落著,遠處,響起了隱約的車聲,大約是楊堅回來了。

伽羅怒極反笑,她冷笑著,逼視著自己長得高大健壯的兒子,聲音裏不僅有憤怒,還有著憂傷的氣息:“難怪你那樣放縱阿雲,難怪你每次出門宴遊都帶著阿雲而不是元妃,你眼裏還有本宮這個母親麽?你竟然將娘為你千挑萬選相中的妻子丟在腦後,甚至向人抱怨說:阿娘不與我一好婦女,亦是可恨!阿雲的父親雲定興是我朝的武官,對,可你知不知道,阿雲的母親是誰?”

楊勇如何不知?

雲昭訓是雲定興在外面樂坊宴遊時與歌伎生下的女兒,來歷有些曖昧,如果不是這個緣故,他早就將雲昭訓扶正了,而不是重新娶少冢宰元孝矩的女兒當太子妃。

“阿雲的母親,與阿雲有何關聯?阿雲清潔自守,性情溫柔,做事得體,兒臣覺得她無可挑剔。”楊勇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被扼在了喉嚨間,他越說越沒有勇氣,但還是勉強壯著膽子分辯了一句。

燈燭邊的母親看起來有些衰老了,她還是那麽秀麗,輪廓不太鮮明的高鼻深目中,帶著一種不著痕跡的高貴。

楊勇知道母親因為身世之痛,平生最恨人納妾,可是,為什麽母親不能在定下婚事前征求他們兄弟的意見呢?

他一直喜歡的就是嬌柔靈動、善解人意的雲昭訓,而不是那位木訥呆板外帶著幾分傲氣的元妃,從成親當夜至今,他連碰都沒有碰過她一下。

前年,他和晉王楊廣、秦王楊俊前後都迎娶了母親選中的妻子,聽說只有楊廣夫妻感情尚且算得上融洽,他自己和元妃幾乎不交一語,能不見面就不見面,看到她那愚鈍的面容、渙散的眼神,他就打從心底感到厭惡。

而楊俊的崔妃雖然才貌雙全,卻也驕傲任性,與楊俊二人簡直就是一對冤家仇人,一見面非吵即鬧……母親為什麽就不肯反思一下呢?多年鐵腕治家、治國的她,是不是越來越唯我獨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