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二更)

花顏睜開眼睛,惱恨地看著他,有些人的可恨之處不在於他殺了你,而是他非要將殘忍的東西掰開揉碎在你面前,看著你生不如死。

世界上最重的折磨,莫過於生不如死了。

花顏大腦嗡嗡地響,似有千萬刀劍穿來,刺的她從內到外都生疼的血流成河。這一回,她清楚地從他的眼眸裏看到了自己,蒼白著臉,如鬼一樣。

不,連鬼都不如。

她撇開臉,又閉上眼睛,放任心一寸寸撕裂開來。

統領的聲音還在繼續,他又說,“同是雙生,我生來就是被當做鋪路石的那個,憑什麽?”他冷笑,“地獄你待過沒有?我待過。我與梅花暗衛一起被當做死士訓練,待了十年地獄。”他頓了頓,聲音莫名,“天下有一處白骨山,你遊歷天下時去過吧?”話落,他騰地站起身,咬牙切齒地說,“花顏,你當年毀了白骨山,我見到你不殺你,你知道為什麽嗎?”說完,他森然地說,“就是等著讓你落在我手裏讓你生不如死。”

花顏又驀然地睜開了眼睛,轉過頭。

統領已不再看她,轉身出了房門,“砰”地一聲,門打開,他沖出了門外。

花顏看著飄蕩的珠簾,噼裏啪啦地響,外面的冷風冒進屋,她一下子涼到了心肺裏,將體內的血流成河都凍的凝住。

她依稀的記起了多年前久遠的一幕,的確是她毀了白骨山……

她費力地擡起手腕,在室內燭光下,她手腕的翠綠手鐲流動著華光,當年有一個少年,渾身是血地躺在血泊裏,身上受了幾十處刀劍傷痕,在成山的白骨中,奄奄一息地抓著她的手,死死地盯著她手腕的鐲子說,“你等著,我若不死,必追你到天涯海角,要了你的命。”

她閉上眼睛,將手腕軟軟地搭在眼睛上。

這個鐲子,是她四百年前出生起,祖父給她戴在手上的雲族至寶,用來護佑她安平,在雲舒兵臨臨安時,她摘了下來,與那封信一起送回了臨安,這一世,她出生時,隔了四百年前,兩個祖父,雖已人不同,但還是又拿了出來,戴在了她手上。

若是如他所說,蘇子斬是懷玉,他與他一母雙生,武威候當年藏起來他,就是要給將來恢復記憶的蘇子斬復國鋪路嗎?

他恨武威候,恨蘇子斬,也恨她,恨命運讓他與蘇子斬一母同生?

更恨當年在白骨山!

在北地,他下狠手讓她死,那時,他大約只知道她的花顏,他自然是要讓花顏死的,但在宮宴上見了她,大體是看到了她手上戴的這個鐲子,認出了她就是當年在白骨山的死人堆裏,陰差陽錯,或許可以稱得上算是救了他一命的人,才一時沒下手立即殺她?

於是,改了主意,帶她去了後梁皇室陵寢,揭開了那副棺木,然後又帶了她來了這裏,告訴她真相?

真相這種東西,她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玉漱見統領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出,但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屋檐下,目光陰沉翻湧地看向前院,她不敢出聲,規矩地立在一旁。

這一處院落安靜,在夜晚,有絲絲冷風從房檐處遛過,前院的刀劍聲隱隱傳來,愈發地清晰,似打的十分激烈。

統領在門口立了片刻,忽然轉身,又回了屋,冷寒地吩咐,“關門。”

玉漱不敢耽擱,立即關上了房門。

統領又回到房間,轉眼便來到了床前,看了花顏一眼,冷笑,“你說,他若是殺到了這裏,看到了你我睡在一張床上,會如何?”

花顏拿開擋在眼前的手,翠綠的手鐲隨著她手的動作晃了晃,她睜開眼睛,看著統領罩在床前的一片陰影,阻隔了燈光,床帳內似乎一下子就暗的伸手不見五指,她聲音木然地說,“還能如何?殺了你。”

統領嗤笑不屑,冷厲地說,“他能殺得了我?做夢!”

花顏聽著刀劍聲,似聞到了血腥味,“你埋伏在這裏多少人,準備殺了你的親弟弟?他生來何錯?”

“何錯?”統領勃然大怒,“他是懷玉,你沒聽見我剛剛說什麽嗎?”

“就算他是懷玉那又如何?這一輩子,我不認識懷玉,我只認識蘇子斬。”花顏淡聲道,“你恨上天不公,但上天對他又何公?你恨武威候,恨命運,難道他就不恨?一母同胞,你讓他血濺三步在這裏,對你又真有什麽好處?你確定你該殺的人是他?”

“那你告訴我,我該殺誰?”統領眯起眼睛,“都到這般時候了,你竟然舍不得他死?你肚子裏揣著雲遲的孩子,卻舍不得身為蘇子斬的懷玉死?”

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忽然大笑了起來。

花顏冷靜地看著他笑,目光近乎冷木麻木的平靜,“你該殺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懷玉沒錯,他若說唯一做錯的一件事情,便是四百年前生在後梁帝王家,是後梁太子,又娶了我,登基為帝。他死,沒錯,他活,也沒錯,他生在這一世,就算他魂系蘇子斬身上,又有何錯?而蘇子斬,你也說了,他既不知,又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