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雲遲回到東宮,來到宮門口,看著東宮的牌匾,他勒住馬韁繩,久久不下馬。

自從大婚後,每一日他上朝去,花顏有時在沉沉地睡,有時迷迷糊糊醒來與他說一句“上朝了?”的話,他吻吻她再出門,一日心情都很好,他在忙完事情回來,每次到宮門口,都匆匆進府,回到鳳凰東苑,東苑都亮著一盞暖燈,她坐在桌前,或捧著一卷書卷,或因為孕吐折騰的難受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等著他。無論是她被孕吐折騰的難受,還是不難受,他總都能從她臉上看到笑意。

可是今日,他今日便這般把她丟了。

猶記得早上,她與他一起出門,他還記得他給她系披風,給她塞手爐,握著她的手出門時她柔軟無骨的手心的放在他手心裏的溫暖,他千防萬防,卻沒防住有人對她下手。

他閉上眼睛,渾身都在顫。

這東宮他住了十年,卻是第一次不想踏進去,不想去面對沒有她的冷清的東宮。他怕他踏進去後,進了鳳凰東苑,忍不住先拔劍殺了自己。

“殿下?”宮門從裏面打開,福管家一臉憔悴地走出來,詢問地看著雲遲,眼底含著希意,不過在看到雲遲的面色後,那希意散去,讓他連“太子妃沒找到嗎?”的話一句也問不出,只喊了一聲。

雲遲睜開眼睛,翻身下馬,扔了馬韁繩,對副管家啞聲詢問,“東宮一切可安好?”

福管家拱了拱手,恭敬地回道,“一切都安好,昨日武威候被送進來,奴才不敢怠慢,將侯爺安置在了一處院落裏。”

雲遲看著福管家,“將他待做座上賓了?”

福管家聽到雲遲這話,暗暗地驚了驚,垂首道,“布了五百東宮守衛在那一處院落,只不過吃喝款待上,沒短了侯爺。”

雲遲點點頭,邁進門檻,艱難地進了東宮。

福管家連忙跟上,小心翼翼試探地問,“殿下,您現在要宣侯爺來見嗎?”

“不見。”雲遲搖頭。

福管家頷首,又道,“殿下一身風塵,仔細身子,奴才這就吩咐人燒水給殿下沐浴?再吩咐廚房……”

“不必準備膳食,本宮在半壁山清水寺用過了。”雲遲擺手,“只吩咐燒水給本宮沐浴就行。”

福管家連連應是,連忙叫來一個人,快速地吩咐了下去,他自己則跟在雲遲身後往裏走。

東宮自花顏沒嫁進來之前,自落成之日起,雲遲住進來十年,一直都十分安靜,雲遲以前習慣了這種安靜,他每次回宮,走在進府的路上,整個東宮靜悄悄的,侍候的人從不大聲喧嘩,各安本分地做著事情,他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但自從花顏嫁進東宮,嫁給他,她性子活潑,喜歡熱鬧,漸漸地,這麽長時間,東宮似乎也有了煙火氣和熱鬧勁兒,仆從們再不是以前靜悄悄的了,也能聽到些人聲和動靜,他每日踏進來,才有了一種叫做家的感覺。

可是如今,似乎一夜之間,東宮又恢復了以前的模樣,讓他走在路上,腳底板都往上冒寒氣,雖這天氣一直下著雪未停,他也不是懼冷的人,但就是感覺冷得很,周身入骨的那種冷。

他越走越慢,後來停下。

“殿下?”福管家見雲遲停住腳步,試探地又喊了一聲。

雲遲一動不動地站著,周身氣息沉的似乎拔不動腳,福管家瞧著,心疼的不行,老眼落下淚來,“殿下,太子妃一定會好好的,她那麽好,上天一定會厚愛她的,也會厚愛殿下的。”

雲遲點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

這短短一條路,花顏在時,她用不到一盞茶,就能進到鳳凰東苑,可是今日,他足足走了三盞茶還多。

福管家從來沒見過太子殿下這樣,似乎他身上哪怕此時給他再披一件輕薄的衣服,都能壓的他一步也走不動,他掏出帕子捂住眼睛,暗暗祈禱,太子殿下受的苦夠多了,五歲時皇後娘娘薨了,十五歲時武威候夫人死在東宮查無所因,太子妃在北地命在旦夕他感同身受心脈枯竭,如今好不容易盼到與太子妃大婚,剛過了幾天好日子?皇後娘娘在天之靈,保佑殿下,太子妃一定要好好的。

雲遲進了鳳凰東苑,方嬤嬤帶著人迎了出來,人人都紅著眼眶,尤其是方嬤嬤一雙眼睛腫的厲害,她看著雲遲,也張了張嘴,同福管家一樣,沒問出“太子妃找到沒有?”那句話來。

雲遲邁進門檻,屋中雖燒著地龍,但不見花顏的影子,他身子晃了晃,在珠簾晃蕩清脆的響聲中,用手扶住了門框。

過了一會兒,他邁步進屋,躺去了床上,便那樣和衣而躺,伸手拽了被子,蒙住了臉。

方嬤嬤跟進屋,看著雲遲的模樣,受不住,轉身落下淚來。

自小跟隨雲遲侍候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有多剛強,除了皇後娘娘和武威候夫人故去那一日,在夜深人靜時依稀能看到他臉上的脆弱外,尋常時候,他面色寡淡,看不出什麽情緒,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也只有針對太子妃,才喜怒形於色,但也從沒有這般脆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