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二更)

雲遲看著這處被濃密的蔓藤全部遮擋住的書房,就如花顏心底的一個塵封之地。

她既然願意帶他來,那麽,便是對他打開了一扇心門。

他如何不進去呢?

他笑看著她,“進去變成土人後出來,我們正好洗個鴛鴦浴。”

花顏失笑,瞪了他一眼,嗔道,“真拉著你一起洗的時候,你該又落荒而逃了。”說完,她擡步走了進去。

雲遲低咳一聲,那一日他的確是落荒而逃,但也是為了顧及她的身體,今日本來想狠狠心將她如何,她卻又說男子一旦開了葷,初時便日思夜想,想著很快就要離開,他著實不敢了。

他有些沒面子地跟在花顏身後,進了開啟的門。

裏面十分的黑。

花顏腳步不停地走到桌前,熟悉地摸到火石,掌了燈。

裏面頓時明亮起來。

雲遲隨後跟進來,見到這處書房裏果然如他猜測般落了厚厚的一層土,書架上,桌案上,罩燈上,琴上、蕭上、字畫上、地面上,甚至墻上,都灰撲撲地落了一層厚厚的土。

很多的字帖,還有很多的畫了一半的畫,還有散落的棋子,還有滿地扔著的紙張,皆被塵土覆蓋。

這裏,幾乎沒有一絲幹凈整潔,十分地雜亂無章。

花顏掌了燈後,站在桌前靜默了一會兒,笑著說,“是不是很失望?這般亂七八糟的,便是我的書房,沒有哥哥書房那般整潔。”

雲遲靜默片刻,搖搖頭,彎身從地上撿起一張宣紙,拂掉上面的塵土,便見到工整娟秀的字跡,她看了片刻,又彎下身,撿起一張畫卷,這畫卷只畫了一半,他剛去過雲霧山,一眼便看出是雲霧山的一角,一半的月老廟,一半的雲霧,一半的鳳凰樹,一半的牡丹亭,一半的日出……

這樣的畫功,一眼所見,禦畫師也不及她十之三四,在這樣或粗或細或大開大合的渾然天成的筆法下,哪怕是一半,也活靈活現。

但是可惜,只有一半。

他又彎身拾起地上其它紙張,或娟秀的字跡,或工整的字跡,或龍飛鳳舞的字跡,每一張字帖都是完整的,若不是他曾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一個人可以寫出許多種字帖,皆堪比當世名帖。

每一卷畫,都畫了一半,有的地方雲遲去過見過熟悉,並不陌生,所以即便冰山一角也能一眼看出,有的地方雲遲沒去過見過,所以,不知道畫的是哪裏。

很多張,預示著,曾經,她曾落筆到一半昏睡過許多次。

這裏,就如一個暗牢,她似乎在這裏掙紮過許久許久,奈何,似乎沒掙紮出來,便索性塵封了。

他放下宣紙和畫卷,走到琴案前,拂掉上面的塵土,便看到了一架上好的七弦琴,但是斷了一根琴弦,琴弦上還染著幹枯了許久的血跡。

桌案上,棋盤上擺了一局殘局,桌面和地面零星地散落著棋子。

他看了片刻,又轉過身,掃過不遠處一排排書架,書架上的塵土掩蓋了書封的字跡。他走過去,輕輕擡手,拂掉了上面的塵土,便露出了書封。

皆是史書。

一排排,一列列,各朝各代的史書,有正史也有野史。不見他以為她愛看的志怪小說與市井話本子。

他沿著書架走了一圈,轉回頭,看著花顏。

花顏依舊立在掌燈的桌案前,神色靜靜的,燈火罩在她身上,落下光暈斑駁,看不出她心裏的情緒,也看不到她面上別的多余的表情。

雲遲隔著書架的縫隙看了花顏片刻,緩步踱到她身邊,笑著說,“原來我的太子妃自小讀的是史書。”

花顏目光動了動,視線聚焦到雲遲的面上,輕如雲煙地淺笑,輕聲說,“是啊,史能明智。”

雲遲莞爾,看了看身上被沾的塵土,笑著說,“果然成了土人了。”

“走吧!這裏著實沒什麽好待的。”花顏拉起他的手轉過身。

雲遲跟上她,揮手熄滅了燈盞。

出了書房,陽光刷地照了下來,打了二人一個滿頭滿臉滿身,烈日烤得灼熱,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似從上到下給洗禮了一番。

花顏望著天輕吐了一口氣。

雲遲忽然從後面抱住她,緊緊地,將她抱在了懷裏。

花顏一怔,收回視線,微微偏頭,從前面往後面瞅他,“怎麽了?”

雲遲的腦袋擱在花顏的肩膀,聲音有些暗啞,“對不住,不該讓你帶我來這裏,揭你塵封起來不願開啟的傷疤。”

花顏笑了笑,“塵封是沒錯,以前是想封鎖了一輩子再也不踏進來,如今卻不再那樣想了。”話落,她將身子懶洋洋地順勢靠進他懷裏,輕聲說,“你我夫妻一體,有些事情,我不想瞞你,但是,雲遲,給我點兒時間好嗎?我如今在努力。”

雲遲點頭,低啞地說,“不願想起的東西,就一輩子不要想起好了,不願揭開的傷疤,就一輩子不揭開好了,只要你好好地陪著我,我知道不知道,早知道晚知道,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