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太匆匆(2)(第2/3頁)

三年過去,終於還是走到這個十字路口。

年滿二十一歲前她終於去做了基因測試,結果和預料中的一樣壞。有時候科技發展是件殘忍的事,是人終將一死,但科學幫你把這一生的藍圖畫好,她這部電影很不幸,情節簡單,會是個短片。

基因測試的結果放在一只白信封裏,她偶爾拿出來看一看。坐在昏黃的台燈下,窗外有冰冷夜色,那時候她反復想過許多生與死的大事,比如,人生到底有什麽值得留戀?她是要完整地死去,還是要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最後那個周末,她一早出發,又去了一次仙嶼島。站在子慧的墓前,她問:“子慧,我們是不是都不應該出生?”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呼嘯的海風。她靜立良久又問:“子慧,你想不想我下來陪你?”

海上霧靄重重,墓地空曠無人,四處只有冬天荒涼的風聲。她帶了幾片面包,兩只茶葉蛋,在媽媽的墓碑前吃了一頓午餐,然後去媽媽帶她去過的那片海灘。

第一次來仙嶼島的時候,她不過七八歲。媽媽帶著她,也是如她現在這樣,在外婆的墓碑前吃了一頓野餐,然後找到這片無人的海灘。不知那天中午吃了什麽,她記得自己昏昏欲睡,很快窩在媽媽的懷裏睡過去。

後來她常常在噩夢裏重歷那天的情景。媽媽溫暖的懷抱慢慢變冷,等她睜開眼,四周已經被海水包圍,一個浪頭打來,“砰”的一聲,打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媽媽!”她張開手臂大聲喊。

媽媽就在不遠處,拖住她的手,使勁拉著她往前走,轉眼她的腳下已經踩不到陸地。她嗆了幾口海水,哭著喊:“媽媽,你去哪兒?我不會遊泳。”媽媽才回過頭來,神色決然地說:“芃芃乖,馬上就到了。”

浪頭一個接一個打過來,打在臉上生疼,她在水裏撲騰,掙紮著想站穩腳跟,媽媽就在對面,水已經沒到她的下巴上,她滿臉帶水,神色淒然,帶著哭腔說:“芃芃,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該把你生下來。”

又一個浪頭打來,她沉到了水底。奇異的是,和風高浪急的海面相比,水下出奇地平靜。她只記得海水刺骨地冷,冷得四肢百骸都疼。她還在哭,想喊媽媽,一張嘴鹹澀的海水就湧進來,堵住她的叫聲。媽媽在她對面,隔著淡藍色的海水,用平靜又悲傷的目光望著她。雖然大概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她還是在水裏哭喊,:“媽媽,我不想死。”

浪頭把她們卷向大海中央,水面上隱隱傳來嗚嗚的聲音,大概是漁船的鳴笛。海浪洶湧,她越是掙紮,身體沉得越快,最後她累得很,放棄了掙紮,身下傳來一股力量,一定是媽媽的手,用盡最後的力氣把她托出了水面。

她大聲呼救,被路過的漁船救起,媽媽卻連屍骨也沒有找到。很多人說,生病真是件折磨人的事,媽媽的病一拖就是四五年,到最後媽媽的精神是不太正常了。她卻忘不了媽媽最後看她的眼神,平靜悲傷,灰暗而絕望。她也忘不了媽媽最後留給她的話: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該把你生下來。

時至今日,她又走向同一片海灘,海水沒過膝蓋,又沒過腰際,最後沒到胸口。四周波濤翻湧,她在心裏反復問自己同一個問題:你是要完整地死去,還是要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一個浪頭打過來,她頓時失去了重心,嗆了一大口鹹澀的海水,一頭紮進水裏。水下出奇的平靜,淺藍色的海水冒著氣泡,一根不知哪裏來的水草慢悠悠地在她眼前漂過。那一刻她似乎摸到了死亡的邊緣,其實也沒有那麽可怕。

浪頭退下去,她的腳又觸到海底的陸地,好不容易找到平衡。那天她從海裏爬出來,渾身滴著水,又坐了四五個小時的船回到永平,到家時已經大半夜。阿姨從樓上沖下來抱住她,熱淚盈眶:“你去哪兒了?連手機都不帶,急死我了!”

她勉強笑著回答:“去海邊逛了逛。”

那晚她回去睡覺,淩晨就發起了高燒。她又夢見海水,渾身不停地打顫,只是這一回她知道在做夢,使勁想要醒過來,卻象被漁網纏住了手腳,怎麽也掙不脫。

她記得當她終於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發現自己在阿姨的背上。阿姨的背脊很瘦,她的臉靠在阿姨的肩膀上,明顯感覺到她突出的肩胛骨。她的神智還模糊不清,叫了一聲“阿姨”,發現自己的呼吸也是火燙的。

淩晨的風有點涼,片刻吹散身上的熱度。她伏在阿姨瘦骨嶙峋的背上,感覺到阿姨正扶著樓梯的扶手,一點一點地下台階。她一定很重,阿姨怎麽背得動她,小心翼翼地走幾步,又扶著扶手停下來喘氣。她動了動想要下來,阿姨回頭說:“別動,你燒得厲害,我們馬上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