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Hello,World(5)(第2/3頁)

春節一放假,姜芷芃回了永平。

冬天的海港她最熟悉不過,家家戶戶歇了業,漁船都頭靠頭泊在港裏,鎮南頭的漁業市場也門可羅雀,只有山坡上的龍王廟裏香煙繚繞,人頭攢動。

阿姨和她不過幾個月沒見,還是做了整桌的飯菜等著她,拉住她又哭又笑,抹著眼淚問:“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工作太辛苦了吧,怎麽還是這麽瘦?”

她早已經習慣阿姨的過分關懷,笑著說都好。頭一天晚飯的飯桌上,阿姨坐下來拉住她的手說:“你爸爸聯系了我好幾次。”

臨走前芷蓁也來找過她,托她把大包年貨帶給她阿姨,最後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小叔這幾年身體也不好,自從你上大學那年突發了心臟病,也住過幾次院了,每次進醫院都同我說,想要你回去看看他。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過去的事那麽多年了,你就不能原諒他?”

她在心裏冷笑,沒痛過的人永遠不知道疼痛的滋味,不知道時間越久,那滋味就越深入骨髓。

更何況並沒有那麽多年。

她不是從來沒有抱過幻想。小學時她常常偷偷給父親寫信,告訴他自己考了一百分,去參加了數學競賽,長了個子,裁了新衣。小學畢業時她還給他寄過學校裏寫的命題作文,題目就是《我的父親》。那時候她多天真,以為自己夠努力,夠優秀,爸爸會為她驕傲,可每一次寫信都是石沉大海。最後一次寫信是初中畢業,她告訴他她中考成績在縣裏名列前茅,考上了重點高中。她所要不多,無非是爸爸說兩句鼓勵的話,甚至什麽時候得閑,來看看她,哪怕是遠遠看一眼也好。這次寫信父親倒是有了回音,沒有只字片語,只額外寄來一筆錢,替她繳納高中學費。

從那以後她沒再寫過什麽信,也不再抱什麽幻想。

阿姨從來不在她面前提起她父親,大概怕惹她傷心,現在竟然說起來,而且深深嘆一口氣,說:“我看你還是回去看看他。”

她不想聽,也不想問,低頭提起筷子,笑著顧左右而言他:“先吃飯,好久沒吃到阿姨做的肉餅蒸黃魚了。”

阿姨靜默片刻,不顧她的抵觸,還是繼續說:“他年紀漸漸大了,聽說身體也不好。我也到了這個年紀,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麽。他也該是時候為身後事做點安排了。”

這話她聽在耳裏尤其刺耳。她低頭用筷子一根根挑著黃魚背脊的暗刺,冷冷說:“我不缺什麽,他的東西我什麽也不想要。”

“傻孩子,”阿姨的語調也急起來:“我懂你怎麽想。可你這樣你那個後媽豈不是正中下懷?你爸爸這些年生意做得這樣大,你後媽最好你們父女兩個永世不見,這樣她兒子好繼承全部家產。如果你媽媽泉下有知,怎麽會咽得下這口氣……”

她迅速扒完碗裏的飯,逃去廚房洗碗,才算了結這場談話。

晚上賀宇川打電話來,她還問:“你有沒有特別恨的人?……也不完全是恨,也許是因愛生恨的人?”

他“嗤”了一聲:“因愛生恨?那我能恨誰?你?問這幹什麽?”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這樣莫名其妙的話,立刻反嘲回去:“這不是和你話不投機半句多,沒話找話嘛。”

她覺得自己已經調節好了情緒,可還是被他聽出了端倪,問:“有什麽不高興的事?”

她淡淡地回答:“哪有?沒什麽。”

他在電話那頭停頓片刻,忽然說:“我明天去接你?”

明天是大年初一,她才到家,他怎麽可能來接她。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還是哈哈一笑:“別來,你別嚇著我阿姨。”

他沒有立時接話。他們大約真的是無話可講,可又誰都沒說要掛,隔著遙遠夜空,連無聲的空白也是遙遠的。他隔了良久,似乎嘆了口氣才說:“你走的時候還天晴,現在我這裏外面開始下雨了。”

她笑著回答:“我這裏外面在下煙花。”

夜晚是寂靜的,時近午夜,遠遠傳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霎時間此起彼伏。大城市早就禁了煙火,只有她們這樣的小鎮上還聽得到這樣的聲音。隔著玻璃窗望出去,她看見鄰居的小孩在樓下圍作一圈,在圈中央點燃煙花。紅的綠的,五彩斑斕,一朵朵升騰到空中,在墨黑夜色的背景裏耀眼地變幻著,極盡絢爛,又轉瞬即逝。

“芃芃……”他的聲音遠遠傳來,讓她心上無緣無故顫了一顫,不知是不是預感到他要說出什麽覆水難收的話來。

幸好他那邊轉眼間又熱鬧起來,賀宇靜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過來:“哥哥,哥哥!你躲在房間裏幹什麽?”她不禁莞爾,幾乎可以看見小公主沖進來扭著屁股爬上賀宇川膝蓋頭的樣子。他在背景裏說:“公主殿下,你怎麽還沒睡?哥哥在跟朋友通話。”賀宇靜的聲音喊:“是不是芃芃阿姨?我要跟阿姨說話。”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是。”賀宇靜說:“你騙人,我明明聽見你叫芃芃。”他的語音無奈:“小家夥,你管得也太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