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4/5頁)

對長在路途與山林的少年來說,沒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他的笨拙不會玩樂與不識繁縟虛禮,有什麽好值得嘲笑的?

回到上陽邑後,夏儼為此很是自責了一段時日。但到底年歲輕,想寫信向那少年致歉卻總也抹不開面子,拖久之後,這事便漸漸被他淡忘了。

直到昭寧元年春,他獨身遊歷至原州鄴城,在酒肆中遇見一群趁著換防休整稍作玩樂的戍邊將士。

“……我好交友,便過去搭桌與他們一同飲酒玩樂。玩的是他們軍中常見的‘手球戰陣’,”夏儼酒至半酣,帶著自嘲笑意的雙眸有些迷離,“那對他們是一種很簡單的遊戲,可我初次見識,一時沒能悟透個中規則。”

如此當然屢屢出錯,加之敗者罰烈酒,飲多後手腦俱慢,更是笨拙到令人發嚎狂笑。

那時他忽然想起當年那個狼狽無措站在嘲笑聲中的少年。

總算明白當初那個少年難堪地漲紅著臉,在嘲笑聲中一遍遍執拗追問“所以,到底該怎麽玩”,沒有拂袖而去讓大家下不來台,是怎樣的勇氣與善意。

“我比他運氣好,”夏儼心事沉沉地笑望賀淵一眼,“當我問出了‘到底該怎麽玩’時,有位小將軍耐心地為我做了一遍演示講解。”

這讓他明白了,當年的那個只顧傲慢大笑的夏儼,有多面目可憎。

年少輕狂時不懂得關切他人感受,沒有耐心細致去體察他人說不出口的苦楚與不易,只會洋洋得意於“我會,你不會”,卻始終沒有耐下性子告訴別人該怎麽做才是正確。

到底誰更可笑 ,一目了然。

“當時那位小將軍問我,你後來向人道歉了嗎?我才想起,那句道歉我已欠了很多年。”

而當初那個被嘲笑的狼狽少年,早已在時光的砥礪下,在驚人的自律上進中成就一身卓然風采,蛻變為被人交口稱贊的世家子範本楷模。

姍姍來遲的歉意之詞,在他面前大概只會顯得輕飄飄。

所以夏儼用了更大的誠意。

他知那人正為某件差事而夙興夜寐、身心俱疲,而他自己正好是可以幫助破局的一個契機。所以他以身涉險去做了餌。

“不管對方領不領情,我心中總算沒那麽歉疚了。”夏儼執盞遙對賀淵,釋然輕笑。

所謂長大,便是學會面對從前那個淺薄狂妄的自己。將這份歉禮無聲奉上後,他終於可以問心無愧地成為一個更好的夏儼。

趙蕎若有所悟地眨了眨眼,咬著筷子尖扭頭笑覷賀淵。

賀淵面色沉沉,不情不願地執盞回應夏儼的善意,卻極少見地對人口出了惡言:“指甲蓋大點的破事你也能記這麽多年,怕不是腦子有坑。”

多半還是吃太飽,撐的。嘖。

*****

讓隨夏儼來的侍者護送他回住處後,趙蕎與賀淵沒有立刻離開饌玉樓,而是在二樓雅閣的欄杆前並肩而立,迎風散著一身酒氣。

趙蕎站沒站相地以肘撐在欄杆上,斜身托腮望著賀淵:“誒,大兄弟,問你個事。”

“誰是你大兄弟?!”賀淵沒好氣地笑著回眸凝向她。

“兇什麽兇?再兇燉了你,”趙蕎哼笑一聲,淡垂眼簾,“我問你啊,你們那內衛右統領孟翺是不是快要回京了?歲行舟到底有沒有找到前哨營那些人?他們是不是都活著?”

趙蕎向來都很聰明的。

先前夏儼說,內衛選派賀淵帶人前往雁鳴山受訓,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若不是孟翺即將回京,林秋霞不可能做出這個決定。

否則接下來半年賀淵不能常在京中處理事務,林秋霞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說來內衛右統領孟翺護送歲行舟出京已快兩月,按腳程算,是該到東境了。

歲行舟到底有沒有將前哨營那些人活生生救出來,京中一點風聲都無,上次趙蕎去面聖時昭寧帝也半字未提,仿佛無事發生。

賀淵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含義不明地“嗯”了一聲。

“嗯嗯啊啊什麽意思?”趙蕎急了,沖過去揪住賀淵衣襟,“到底找到沒找到?人活著沒啊?”

賀淵圈住她的腰肢,安撫似地輕拍她的後背,低聲在她耳畔道:“活著。但陛下的意思是,此事對外不能張揚,今後所有知情者都別再提。”

前哨營是在北境的崔巍山中遭遇雪崩,醒來卻是在東境某個早已荒蕪廢棄、不為人知的古礦道裏,這事連歲行舟自己都不能全然解釋清楚,天知道傳出去會在普通百姓中造成何種影響。

“至於歲行舟所說的那些事是真是假,他隱瞞前哨營遇難的消息並私自行希夷巫術的過錯,都不會再被追究。所以,你也不必再背著這重負,”賀淵輕聲又道,“但朝廷對歲行舟另有安排,他不會再出現在京中,會直接去松原與沐霽昀匯合,做他該做的事。從今往後,你得忘記這茬,在誰面前也別提,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