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三 往生(第3/4頁)

慢慢地,涼就成了疼。

整個內臟都被攪著,都不知道這種疼到底是從哪裏來的,蓮見不可自控地彎下腰。

她再也控制不住身體,跪在地上,緊緊抱著妹妹的頭顱,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她的嘴唇貼著蓮音的灰敗長發,能聞到腐敗和石灰的味道。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蓮音是因為誰而死?她會再也睜不開眼睛,是因為誰?

自己曾說過要保護蓮音,給她一個安泰天下,讓她佑萬民榮華。

然而,蓮音死了。

她什麽都沒有做到。

仿佛被蓮見身體內蔓生而出的寒冷所震懾,大帳裏肅穆無聲。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石像一樣的蓮見,低低地發出了聲音。

“將軍。”

一直伏在地上的男人應了一聲是,擡起頭來,臉上一片堅毅神色。

置家主於死,丟三城重鎮,大敗而歸的上州守將早就做好了被殺與一家墮籍的準備。

他看向蓮見,年輕的女子慢慢直起身體擡頭,雪白面孔上的眼眸沉靜若水。

“判斷失誤、誤以為沉謐不會進攻上州的是我,沒有重兵警戒,導致諸將被詭計所欺的也是我,若要責罰,應先降罪與我。你力戰不休,使主力得以撤退回,是為功勞,理應獎賞,現在繁亂,這等大功,待天下平定之後再賞,你現在先去安心養傷吧。”

說完這句,她頓了一頓,輕輕把放著蓮音首級的盒子合上蓋子,放到了一邊。

“至於蓮音,重兵護送出城,仍殞命沙場,只能說,天數。”

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蓮見自己都覺得好笑,然而她只能這麽說。

不然還能怎樣呢?

蓮音的死,只能怪到蓮見自己身上。

除此之外,她誰都不能責怪。

她轉頭對侍從說,安葬了吧。

她的嫡親妹妹去世,她只能說這四個字。

她哭都哭不出來。

三城既失,一眾將領都說沉謐現在扼住了良渚之要地,鋒芒直指北關,宜回兵自守。

其中又有以蓮弦為首的一幹年輕武將,叩地出血,要求強取良渚,收復失地。

兩派爭執不下,蓮見坐在帳內,只是半合著眼睛,慢慢地一輪一輪數著掌中琉璃的念珠,漸漸地,爭吵平息下去,上座的蓮見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說,退回北關,讓出三城,同時也讓出現在所占據的要道,正中沉謐意願,只要他據守此兩處,燕氏軍就無法進軍。

但是強奪三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麽說的時候,蓮見頓了一頓,下面鴉雀無聲,只能聽到她手裏琉璃念珠清脆而驚心動魄的一撞。

“在座諸位,可有誰有信心能從沉謐手裏奪回三城,萬無一失?”她並沒有看座下諸將,只垂著眼睫看著手中的念珠。

沒有任何人說話。

過了片刻,蓮弦向前傾身,道:“那您的意願是……”

“放棄三城,取道貿山之野,進攻京城。”

淡淡的幾句話,讓整個營帳裏一片嘩然!

“不可能的!要繞過三城進攻京都,就要取道貿山之野,貿山除了那些修行的神官,沒人知道路!”

“就算是輕騎過貿山之野,補給怎麽夠支持到京城呢?”

“勉強支撐到了京城,如果京城久攻不下,腹背受敵,會全軍覆沒的!”

喧嘩之中,只有蓮弦以一種非常微妙的表情凝視著和自己有一張相似容顏的姐姐,對方對下面的爭執似乎無動於衷,只是默默地數著手裏的念珠。

過了片刻,漸漸安靜,蓮見才慢慢地道:“我根本就沒有打算去進攻京城。”

“你們要清楚,若京城裏現在是我在鎮守,那麽我即便聽到燕氏軍奔襲而至,也不會如何,因為我很清楚,遠軍翻山偷襲必是疲兵,必然補給不足。但是,永順帝不會這麽想。一個連靠自己逃出被流放地的能力都沒有的男人,聽到大軍壓境,他會怎麽想呢?”

“陛下會立刻要求沉謐大人回援京城。”於一片寂然中出聲的,是蓮弦。

“所以只要做個樣子就好了。我們要攻擊京城,那麽永順帝必然會召回沉謐,趁沉謐出城,三城即可奪回,同時,我們伏兵於沉謐必經之道,多少也討回一點在三城丟下的面子吧。”

“那大人怎麽肯定沉謐一定會聽命立刻回援京城?”有將軍慎重問道。

“很簡單,因為他是沉謐,尊皇立朝的沉謐。”說完這一句,蓮見手裏的念珠已經到頭,輕輕一聲脆響,便又從第一顆數起。

一片默然。

“大人如何取道貿山之野?”

蓮見沒有說話,她只是輕輕擊掌,身旁的簾幕向兩邊一退,露出了一直端坐在其後,年老神官的面孔。

那正是已故皇子陸鶴夜的心腹,一直侍奉他的年老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