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六 分飛(第3/4頁)
她唇邊慢慢地慢慢地浮起了一個近乎陰森的笑容。
蓮見忽然就說不出話來,她看著母親由下而上用長長的袖子掩住嘴唇,聲音溫和甜美地對她說:“燕公,成親諸種事宜都已準備妥當,可否請您成全母親死前的這個願望呢?”
她只覺得渾身上下被一桶冷水兜頭澆下。
她當時是跪坐著母親身邊,那個嬌小的女子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地在她的肌膚上勒出了深深的印記。
她第二次開口的聲音輕得像是在夢囈:“……我告訴你……只有他不行,只有沉羽不行!”
然後,她放手,疲憊而虛弱地躺倒在了床榻上,閉上眼睛,吩咐侍女送蓮見離開。
年輕的燕家的家主,只覺得什麽崩落下來,一層一層疊加在她的身上。
她沒法掙脫。
之前可以那麽輕易對母親說出的不,於此刻,竟然幾乎說不出口。
但是,不說又有什麽法子呢?
她不能失去母親,也不能失去沉羽。
她覺得自己快哭了,卻一點眼淚都沒有,只能感覺到胸口裏冰涼涼刮著風。
那風幾乎要撕開她,把她從裏而外的吞噬。
最後,她只能跪在了地上,慢慢將額頭貼上冰冷的地面,不去看自己的母親,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女兒不孝,母親大人。”她說。
而那個閉目仰躺著的女人仿佛沒有聽到一樣,只對侍女吩咐,那件和容與婚禮當天的禮服,務必要用最上等的熏香。
蓮見就著這樣跪伏於地,感覺到,那從胸口蔓延而出的風,幾乎將她撕碎。
舉步而出再不說話,燕夫人不曾挽留。
出乎任何人的意料,燕夫人的病情在三天後急速惡化。
毫無來由,來勢洶洶的惡疾,讓大夫束手無策,很快,燕夫人就連起床都做不到了。
到了九月初七,燕夫人一天只能保持二到三個時辰清醒的時間,剩余的,全部在昏迷與高燒中度過。
蓮見不敢稍離她身邊片刻,她成功地用自己的病情拴住了女兒,讓預定在九月中的婚禮逐步推進。
在這段日子裏,蓮見從未屈服過,她停留在母親身邊,照顧她的病情,答應她的所有要求,只不同意這場婚禮。
但是婚禮的籌備卻還是進行了下去。
蓮見每次都告訴自己,沒關系,有辦法的,一定會在事情鬧得最不可開交的時候把一切都結束掉。她不得不這樣思考,不然的話,那種純粹負面的情感就會鉆進她的頭腦,不停地糾結盤旋。
這個時候就非常非常非常想要見沉羽。但是也很清楚,目前的情況,他還是不要來的好。
想要看到戀人那張俊美的面孔,想看到戀人對她微笑,由著金發的青年伸出手,擁抱她,亦被她擁抱。但是蓮見也非常清楚,這個時候如果本就被母親憎恨的沉羽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只怕根本就不會活著回去了。
非常想見你,但是請你千萬遠離。
九月十三,婚禮迫在眉睫,燕家年輕的主人仰頭望去,月明如霜,她已決定決不屈服,但是前路茫然,她連怎麽反抗都不知道。
她忽然有了奇妙想法,是不是,在遙遠的地方,金發的戀人也正舉頭望月,和她同看這一個月亮?
“千裏共嬋娟。”這麽默默念著,她仰面向天,閉上了眼睛。
回到沉家領地,沉羽並沒有回去京城,他留在了自己家那塊和燕家交界的小小領地上,沉謐也從京都跑來陪他。
沉羽於此時,恰如蓮見所想,正擡頭望月,眼睛裏映出清輝如雪。
月是將滿,宅邸邊就是河川,松風水遠,有菊花的味道。
不知道宅邸裏哪個院子裏的侍女正在制作香料,某種香草的葉子被細細搗碎,氣味是細弱的,但是能聽到木臼和木杵的聲音,叮叮當當,仿佛誰信手拂弦。
今天鶴夜來訪,沉謐請他到了正堂,窗上竹簾半卷,身後殘燈半點,沉謐和鶴夜帶來的圍棋名手下一局盲棋,年輕的大司祭長懶散地倚靠在榻上,一邊閑閑地搭幾句話,一邊信手翻著書箱裏用柳色的紙訂成的冊子。
沉羽一向覺得下棋就下棋罷了,非要折騰盲棋,實在是沒有必要,也不跟他們摻和,就閑散地坐在屋外廊上看月亮,權當守門,樂得清凈。
他自從到了這裏,就一直閑散安逸,心底卻不好受,一直在想蓮見。
蓮見這個人,寧折不彎,她不懂變通,知進退卻會因為胸中一口意氣而一意向前。
那種拼盡一生盡碎,孤立無援也絕不後退的地方,讓人覺得憐惜而恐懼。
恐懼於,我那麽愛你,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你會就此失去。
蓮見之於他,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他總是覺得,如果不在他身邊,那個清冷青年,會不知不覺地,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