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深夜,檢查結果出來了,果然如浦誠忠自己所預料的那樣,他的胸悶胸痛是冠狀動脈硬化引起的心絞痛。

浦誠忠怕葉霓擔心,在她面前輕描淡寫,裝作若無其事,其實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心臟出了問題,內心受到的震動難以言表。他想不到自己五十歲剛出頭心臟就出現了這麽嚴重的問題。

他自己是學醫的,還當過內科醫生,他比誰都知道心臟病發作起來的嚴重性,哪一次緩不過勁來就會送命。

浦誠忠心知自己晚上在家裏的發作,實際上是到鬼門關上走了一趟。

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一個人,事業規劃,家庭規劃,妻子情人,生兒育女……他的人生一直都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裏,奮鬥起來仿佛他可以永遠地活下去一樣,從沒有意識到要把生命有一天會結束這個問題也劃入人生規劃裏。突然間,他必須面對這一個事實:自己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

自己剛剛五十歲,人生剛過半,就有可能要提前下場了。

死亡的陰影籠罩著他,沒有什麽比這更讓人心生恐懼的了,躺在急診室的床上,他徹底意識到,沒有命了,事業名聲金錢地位女人,什麽都是白扯,首先得保得命在,再談別的。世上的一切,在死亡面前都顯得那麽無力,那麽微不足道了。

由此,他的人生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對許多事情的看法都變了。

醫生看浦誠忠已無大礙,讓他第二天馬上到家庭醫生那裏建立档案,定期監控,還告知了一些注意事項,就讓他出院回家休息。葉霓給實驗室的同事打電話,叫人來幫忙把他們送回了家。

到家了,葉霓把孩子送回床上,連忙回來攙扶浦誠忠上床。

浦誠忠看著她,溫柔地笑笑,說:“不發作的時候我和以前一樣,你不用這麽草木皆兵的,該幹什麽幹什麽。”

兩個人躺下後,浦誠忠在被窩裏握住葉霓的手,輕輕說:“我和安安之間真的什麽事都沒有,不過既然你在意,我就按你的意思辦,幫安安找個其他的實驗室,你不要再對她怎麽樣了,也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葉霓轉過身趴到他的懷裏,嘴角上揚。

浦誠忠在潛意識裏對安安確有幾分綺想,他喜歡年輕女孩看自己的崇拜眼光,尤其對象是安安,讓他恍然回到了血氣方剛的青年時代,回到了初戀的日子。看著安安默默做事的樣子他心裏就舒坦,就高興,安安的存在仿佛給他的沉悶生活透進來了一股清新的空氣,一縷陽光。只是葉霓不是秋棠,而安安也不是葉霓。他輕視了葉霓對此事的敏感以及戰鬥力,也沒有認識到安安貌似柔弱實則深有主見的本質。

這次生病讓浦誠忠徹底清醒,自己的身體是折騰不起了,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得放到一邊,保養身體最重要。生命中沒有陽光可以過,沒有了命那可就啥都沒有了。而且,關鍵時刻,身旁還得有老婆照顧,葉霓對自己真心實意,她也還這麽年輕,自己哪能不知足。

所以他幹脆做個順水人情,把安安送走,皆大歡喜。

第二天,浦誠忠把安安叫到自己的辦公室,特意打開了大門說話,告訴她自己尊重她的意願,會跟學校商量,安排她去別的實驗室。

安安很快就走了,浦誠忠和葉霓又過上了平靜的日子。

浦誠忠自此,在事業上向上拼搏的勁頭大減,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如何保養身體上,他不熬夜了,飲食開始清淡,酒也不敢多喝,和朋友在一起,三句話不離養生。

不過葉霓在實驗室中的霸道行徑在學校裏已經傳開了,尤其是中國人之間,那段時間“安安事件”成了大家最熱烈的談資。所有人都知道了葉霓當眾耍潑,只因為老板老公和女學生講話,把老公氣得半夜看急診,最後還把女學生趕走了。學校的中國女學生、女博士後、女職員們看到了浦誠忠,打個招呼就趕緊走人,誰都不肯多和他寒暄一句。有事找他也都離他老遠地說話,不苟言笑。誰也不想被葉霓猜忌,無端惹一身腥。後來又傳出來她以前是浦誠忠的學生,浦誠忠離婚娶了她,大家更加不齒了,都和她拉開了距離。

同一個實驗室的人,更是不怕浦誠忠怕葉霓。平時誰晚來早走了,誰在實驗室裏幹私活了,誰做錯了實驗浪費了藥品了等等,葉霓都盯著,看到有人開了小差犯了小錯她就會扔幾句話過去,大家都敢怒而不敢言。實驗室進了新儀器不管是否歸她使用她都要先學,不管誰的實驗她都跟著插一腳進去,這樣到最後發表論文的時候都得帶上她的名字。當面誰也不敢得罪她,可背後說起來大家都對她頗有微詞。

浦誠忠常勸她: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實驗室的事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誰都會犯錯誤,誰也做不到每時每刻都在那裏用心工作,差不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