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秋棠在醫院裏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浦誠忠每天都會抽空過來看看她,兩個人相敬如賓,都刻意回避著敏感問題。

在出院前的一天,病房裏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秋棠正倚在床頭看書,感覺到有人進來,擡頭一看,立即愣住了。

門口的那人看到秋棠也愣在那裏。

來人是葉霓。

葉霓聽說秋棠病了之後,她仔細分析,覺得浦誠忠就像浦曉華說的那樣,為了面子也好,怕出事也好,反正他並不那麽熱衷和秋棠離婚。自己如果聽從他,這件事情只怕要拖到猴年馬月去了。她思前想後,覺得浦誠忠和秋棠離婚一事還得從秋棠處入手才行,而且必須自己出馬。

秋棠就住在他們醫學院的附屬醫院裏,離葉霓的實驗室只隔了一棟樓。葉霓趁浦誠忠到系裏參加會議的時機,偷偷溜到醫院的病房裏來見秋棠。

她想好了說辭,想好了對策,想好了所有可能的應對。

只是她沒想到,秋棠會蒼白消瘦憔悴到這種程度,眼窩深陷,臉色枯黃,身上只剩下皮包著骨頭。

秋棠看到葉霓也很震驚,她怎麽完全變成了一個中年婦女的樣子?上一次在公園遠遠地見到她時,雖然也看出來她比當學生時胖了許多,不過還是個年輕人的體態,現在她的腰身會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胖的還是懷孕了。

秋棠心情不好會吃不下飯,所以越來越瘦,而葉霓相反,越是焦慮越要不住嘴地吃東西,所以她們兩人的體重,因為浦誠忠這個男人,走向了兩極。

她們倆都震驚於對方外表的變化,表情變化莫測,誰也說不出話來。

秋棠先回過神來,向她點點頭,隨手抄起旁邊的枕頭放在身前,雙手緊緊摟住。

葉霓走到病床前的沙發上坐下,本來心裏反復打好底的方案,一二三,給她幾重打擊,讓她主動求去,在見到秋棠的病容後,她卻難以出口了。

她低頭有些茫然地想,面前這個老女人顯然遭了不少罪,否則不會瘦成骷髏樣。難道自己以為的她霸住浦誠忠、住豪宅享清福完全是另一回事兒?自己是不是做得有點過頭了?

轉念又想,老公既然已經不愛你了就大大方方地離開好了,非要霸著不撒手,好像男人領了結婚證就跟簽了賣身契一樣,就非得和你過一輩子。否則就要死要活地鬧,自己過不好也不讓老公過好了,更不給別人機會過好。自己同情她,可是自己受的罪,兒子受的罪,又有誰同情?

這樣的女人,再怎樣痛苦都純粹是自找的!

她想到這裏擡起頭來,滿腹的憤懣在臉上表露無遺,剛要開口,病床上的秋棠先她一步說:“葉霓,我知道你到這裏來是有話要跟我講,你先聽我說完,你再說,好不好?”

秋棠從葉霓一進門就一直在打量著她,因為已決定和浦誠忠離婚,所以在態度上變得從容起來,不似以前的驚慌失措。

只是前些日子葉霓在電話裏對她的謾罵羞辱給她的刺激太大了,難以釋懷,此刻看到葉霓的表情,知道她說不出什麽好話來,所以在她開口之前趕緊打斷她。

如今再也不要聽她的汙言穢語。

葉霓擡起頭來,暗暗吃驚於秋棠態度上的變化。以前給她打電話時,隔著電話線都能感覺出她的害怕與膽怯,今天她看著非常平和,有一種氣度隱隱從她瘦弱的身上散發出來,讓人難以輕視,更別想著去欺壓她。

秋棠輕輕說:“我病好之後,就會離開此地,離開浦誠忠。”

葉霓聞言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瞪著秋棠,一時消化不了這個消息。

她幾年來夢寐以求的就是這件事了,有時都恨不能給對面這個女人下個蠱讓她自動離開,自己和兒子好浮出水面,光明正大地做人。

現在,她主動讓位了?

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葉霓本以為這次又走進了死胡同,前景本是一片黑暗,突然之間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已到達終點。

難以置信。

莫名地,一陣心酸,她用手捂住臉。

良久,她將手放下,眼睛盯著前面的地面,開口說:“我不知該怎麽講,這件事表面看起來好像你是受害者,實際上幾個人裏面我才是損失最大的人。這些年來,你和你女兒一直跟著他過著風光富足的日子,光明正大地享受著他的一切,即使離婚相信你們也能分到財產;而我,陪上的是青春,一個女人最好的三十歲之前的年華,因為這件事我在這裏一個朋友都沒有,而兒子就像是在單親家庭中長大,有父親等於沒有……”

說到這裏,眼淚忍不住順著臉頰流下來。

秋棠心裏有一萬句反駁她的話,可她不是那種要和人一爭高下、睚眥必報之人,面前這個女人可以說和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但是她依然不想當面讓她難堪。這本是她唯一的可以一雪前恥的機會。可她只是輕輕地說道:“葉霓,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