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晚上十點多鐘,秋棠正輾轉反側間,聽見車庫門響,心裏忽然就踏實了下來。她不禁苦笑起來,自己怎麽就到了這步田地?

浦誠忠走進廚房,看到桌子上擺的幾盤自己喜歡的飯菜,原封未動。他定在那裏,長嘆出一口氣。

原以為把事情跟秋棠挑明了,不再遮遮掩掩,自己的日子會好過一些,沒想到兩邊都難以擺平,自己兩邊不是人。

秋棠從臥室出來,看他盯著桌上的飯菜,問道:“要不要吃一點?”

浦誠忠點點頭。

秋棠點上火,把飯菜重新倒進鍋裏加熱,浦誠忠看著秋棠蒼白的臉色,瘦削的背影,自己取出一瓶葡萄酒,悶頭喝了起來。

秋棠提起話頭,說起曉華來電話了,講了她在學校的近況,浦誠忠“嗯嗯啊啊”地聽著,答應著,間或問個問題。

老夫老妻,平和、默契。

秋棠的心中卻並不平靜。浦誠忠沒回來的時候,一心就想著怎麽讓他回來,如今人回來了,她又開始憤憤不平起來,難道這就是自己以後要過的日子?和另一個女人還有她的兒子拉鋸?想起白天在公園看到的那一幕,胃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只是,他不在,這家就不再是家,那份死寂仿佛把自己也給掏空了。

秋棠覺得自己就像是蜘蛛網上的小蟲子,怎樣掙紮都無路可走,怎麽樣都是痛苦絕望,都是死路一條。

表面的若無其事難遮心中的千瘡百孔。

秋棠急劇地消瘦下來,浦誠忠在家的日子,情形還好一些,只要他一去看兒子,她在家必然又嘔又吐,寢食難安。她無奈去看了醫生,做了許多檢查之後說是神經性嘔吐,讓她避免精神刺激。

感恩節到了,曉華要回來了,秋棠和浦誠忠兩個人都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感恩節的前一天,秋棠只上了半天班,中午一回家就進了廚房,忙著準備女兒喜歡吃的飯菜。

車庫裏傳來女兒興奮的喊聲:“媽,我回來了!”

秋棠奔過去打開門:“曉華你回來了,讓我看看。”拉過曉華的手,全身上下仔細打量,女兒越發的漂亮出息了,開了幾個小時的車也難掩渾身上下的青春煥發。

正待開口說話,只見曉華的臉色猛地變了,吃驚地看著她大叫道:“媽,你怎麽了?你怎麽瘦成這樣?臉色這麽難看?”

秋棠的眼圈紅了。她看到女兒滿心的歡喜,也是滿心的委屈,女兒是自己在這裏唯一的依靠,唯一的親人,多日的掙紮痛苦就要按捺不住……可想到女兒中午飯還沒吃,她低頭輕輕用手抹掉眼角的淚,松開女兒的手,說:“看你大驚小怪的,沒什麽事,就是最近胃口不大好,你先吃飯吧。”可是眼前模糊一片,淚水怎麽也壓不下去,她轉身走回到爐台前,背對著曉華。

曉華走到她身後,摟著她的肩膀拉她坐到桌子旁:“媽,家裏一定有事發生,我從電話中都能聽出來你不對勁,我已經不是小孩了,告訴我到底出什麽事了?”

秋棠看著女兒認真探索又有幾分擔心的眼神,心想早晚也瞞不住孩子,再說這件事憋在心裏實在是把她給憋屈壞了,就一股腦地將她上大學之後家裏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曉華。

曉華聽完後愣在那裏,年輕的臉上驚異、痛苦、傷心、憤懣的表情交錯著,她難以置信,自己的父親,那個一向教育自己要正直誠實的父親,背地裏竟然做出這麽肮臟下流的事情來。

她拳頭握得緊緊的,手指甲深深地紮在肉裏。最愛她的父母,最溫暖的家,這一切卻原來都建築在謊言和欺騙之上。

半晌,她問媽媽:“那你打算怎麽辦?”

秋棠抹抹眼淚:“怎麽辦?沒有你爸,這個家就不是家了,我再怎麽傷心也要守住這個家,絕不會把它讓給別人。那個女人不是能等嗎?就讓她等一輩子好了。”

曉華聽了使勁搖頭:“媽你怎麽這麽想不開,他都這樣了你還守著他,他根本就一直在騙你,騙我們!他對你哪有一點真感情?”

秋棠聞言用手捂住臉,泣不成聲:“曉華,我怎麽能不曉得他在騙我,可是我和他在一起已經生活了二十年,他已變成了我的血中血,肉中肉,我已經和他分不開了。”

曉華冷哼一聲:“癌細胞就是自身細胞變異的,爸現在就是你身上的癌腫,你不割掉它,它會要了你的命,早做了斷才是真的。”

秋棠搖頭嘆道:“割不掉了,二十多年早都連在一起了,我怎麽割?割下來的都是我自己的血肉。”

曉華擡高了聲音:“二十年,那是你給他當牛做馬、伺候了他二十年,他對你有一點情分的話,會在外邊養情婦、養孩子?”

“我們這一輩人不會把情啊、愛的掛在嘴上,可是我知道你爸對我不是沒有情分。他想要兒子,那個女人趁機勾引他,又給他生了兒子,他騎虎難下。如果他不在乎這個家,不在乎我和你,早在那個女人生孩子的時候就會公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