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大化得方等(第2/3頁)

他頹然坐在帽椅裏,腦子裏亂哄哄不知怎麽才好,胡亂端了茶盞來喝,房裏傳出的痛呼讓他渾身一戰,杯子落在地上打了個稀爛。

裴闌和闌二奶奶撩了灑花簾進來,看著屋裏人道,“怎麽樣了?”胡姨娘道,“早著呢,才開始疼。”裴闌搡了二奶奶道,“你進去幫忙吧,給大嫂子鼓鼓勁兒也好。”

“二奶奶,”裴臻叫住裴闌媳婦,顫聲道,“你去給我看著,隔一刻就出來告訴我裏頭的情況,我盼著的。”闌二奶奶無奈應了,裴闌對哥哥笑道,“放寬心吧,女人生孩子就跟下蛋似的,使兩回勁就出來了。”

胡姨娘白眼亂翻,裴臻道,“你渾說什麽,那麽容易你生個來看看,可見你以往是怎麽對你房裏人的。”裴闌坐下嘟囔道,“我不是在安慰你嗎。”

萬分煎熬地又等了一盞茶工夫,她的叫聲愈發慘烈,裴臻如坐針氈,問助兒道,“老爺呢?”

那裴老爺早年給太祖的後妃接生過孩子,他一急就想起他來,若有個好歹,他總歸是禦醫,再不濟也比那些穩婆強吧。

旁人聽了哭笑不得,媳婦生孩子,公爹怎麽好插手,沒見裴老爺避開了嗎。

助兒道,“老爺在祖宗牌位前上香呢,大爺別急,奶奶在裏頭拼命,咱們可不能亂了方寸,再等會子小主子就出來了。”

裴臻癱坐著只顧喘氣,額頭上浸出了汗,裴闌反正是事不關己,竟和助兒聊起了坊間傳聞,一唱一和煞是熱鬧,他心裏煩躁,喝道,“你兩個要說出去說,也不瞧瞧這是什麽時候,存心給我添堵嗎?”

那兩人忙閉了嘴,才消停,德沛和謝家的三位太太又到了。過來安撫了裴臻,便找了椅子坐下,一時屋裏像等著開鑼的戲園子,坐得滿滿當當。

毋望的叫聲錐子似的直捅他心窩子,二奶奶出來只一句話“早著呢”,他起身來回地踱,喃喃道,“一個多時辰了,怎麽還不生……”

大太太白氏道,“姑爺莫急,已經是順利的了,有的人要拖上兩三天呢,她這會子就著了床,聽這勁兒快了。”

他哦了聲坐下,一會兒又立起來,來回折騰了好幾趟。正失魂落魄時,二門上的小廝垂手來報,說戶部員外郎來了,帶了要緊的公文讓尚書大人批示,裴臻一聽火冒三丈,大腳踹過去,喝道,“沒眼色的,我這會子批個屁公文,叫他等著。”

小廝一叠聲道是,縮著脖子連滾帶爬地跑了。裏面的喊聲越加大,血水一盆盆地端出來,間或聽見她哽咽著叫蘭杜,他便篩糠般的抖起來,悶著頭就要往裏面沖,嚇得眾人忙攔住他,他掙紮道,“她在叫我,你們沒聽見嗎?”

闌二奶奶探出身來說,“大哥哥,快了,看得見頭了。你少安毋躁,大嫂子一切都好,你快別鬧,免得她還要操心你。”

他喜得諾諾點頭,握著拳勉強平靜下來,彎下高高的身子,顧不得身後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耳朵貼在門上細聽裏面的動靜,只聽得一串加油鼓勁之聲,毋望反倒沒有聲息了。他額角的汗淋漓而下,突然一聲啼哭傳來,如石破天驚,他只覺心頭被狠狠撞了一下,腿裏酥軟下來,虛脫地癱倒在了地上。

產婆抱了繈褓出來賀喜,看見太傅大人坐在門前不由愣了愣,旋即把孩子往他手裏一放,笑道,“大人大喜了,奶奶無恙,生了個小公子,帶把兒的!”

眾人都圍上來,裴臻看著懷裏皺巴巴的那張小臉,紅紅的,眼睛還沒張開,像個小老頭,那五官和他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微弱的哼唧著,讓他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這是他們生命的延續啊!他伸了一根手指輕輕碰他的臉,哽道,“方等……兒子!”

三太太呂氏招呼門外的丫頭道,“快快,回去報喜去,告訴老太太,姑奶奶生了個小子,母子均安。”

屋裏雞飛狗跳,裴臻將孩子交給奶媽子,踏進後身屋,空氣裏一股化不開的血腥味,打了帷子到她床前。她閉著眼,頭發被汗浸透了,臉色微有些發黃,嘴唇半點血色皆無,氣若遊絲的樣子。他的心抽痛起來,上前小心摟她,她動了動,啞道,“孩子呢?方等……”

裴臻攏起她的長發,俯身在她唇上一吻,道,“奶媽子給他喂奶去了,咱們哥兒長得真像你……”

毋望長出一口氣,筋疲力盡,緊緊抓了他修長的手指,道,“我睡會子,你別走,在這裏陪我。”

裴臻道好,鼻子微微有些發酸。

放眼窗外,夕陽西下,因著要過節,秦淮河畔已有冉冉華燈升起,他心下感慨,這一路的甜酸苦辣都融到了一處,如今有高官,有厚祿,有賢妻,還有了個大胖小子……頗滿足地笑,這樣的人生,便是百樣齊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