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 重遊悲故園(第2/2頁)

丹霞見她姑娘失魂落魄的,只當她是冷,伸手將她披風上的帶子系緊,抱怨道,“這翠屏不知怎麽的,這樣冷的天不給姑娘穿那件銀鼠皮的大氅,只披這綿披風值什麽?”

毋望回過神道,“我不冷,手爐還是熱乎的。”

丹霞又道,“這路六爺果然有趣得緊,才剛在衙門裏看他不苟言笑的,還當他轉性子了呢。”

毋望笑笑,不置可否,暗想如今怕是沒有人像一汪清水似的,能叫人一眼看到底了。眼下的應天表面上晴空萬裏,私底下暗流洶湧,想來各人都在尋出路吧,路知遙絕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

復又行了幾裏地,已然將出城,太仆府就在北城根下,坐北朝南,是個極大的官邸。過了破敗的門樓,再行十幾丈方到正門口,毋望下車站定,擡頭看,滿眼的蕭條孤絕,瓦落了無人清掃,漆掉了無人填補,門前的台階上滿是落葉廢紙,廊子下甚至有乞丐卷成條的鋪蓋,哪裏還有半點當年的風光氣派,就像個沒有香客的破落廟宇,佛不在了,眾人從門前經過都嫌晦氣,只有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了。

路知遙將韁繩遞給他的隨侍,擡手剝了門上的封條,提著鑰匙打算開門,無奈年代久遠,那鎖竟銹死了,鑰匙插進鎖孔,左右都旋不動,他試了半天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回頭道,“打不開。”

毋望往街面上張望,喃喃道,“尋個鎖匠來吧……”正說著,只聽哢一聲,那鎖把子竟斷在路知遙手裏,毋望訝然看著他,那樣大一把玄鐵的鎖,裏頭銹死了,或者加些油就能開的,再不濟也不至於斷了吧。

路知遙倒不以為意,拍了拍手道,“我拽了兩下就掉下來了。”

幾人都以看大俠的眼神看他,他訕笑著推開了沉重的大門,門楣上積了多年的塵土一股腦落下來,砸得他灰頭土臉,他掩了口鼻嗆得咳起來,毋望忙示意丹霞給他撣了頭上身上的灰,他嘟囔道,“該先打發人來打掃的。”

毋望道,“委屈六叔了,頭回上我們家來,茶沒喝著一口,倒吃了一肚子的灰。”

路知遙笑道,“不礙的,將來請我吃頓好的補償就是了。”

劉家祖上是蘇州人,府邸也是按園林式樣建造的,亭台樓閣,雕梁畫棟,也曾賓客盈門富貴一時,如今再看,滿眼的枯草雜木,園林無人養護便失了顏色,高亭爽閣竟還被雷劈去一半,只剩半間殘垣斷壁,園子裏還隱約可見當年抄家的慘況,桌椅書籍扔得到處都是,經雨水沖刷,有的陷進泥土裏,有的則已腐爛,隨風化去了。

毋望站在園裏一陣恍惚,好像又看見丫頭婆子們來來往往,母親倚在門前等父親下朝,二門上的小廝飛奔進來報老爺回來了,然後母親嘴角就綻放出最綺麗的花,溫柔,含情脈脈的,父親進門來不及換朝服,先要捏捏母親的臉,抱在懷裏親近一會兒,這種片段充斥在她所有的記憶裏,像狠狠打下的釘子,若拔出來就會血淚橫流,痛不欲生。如今看慣了別人夫妻間的虛與委蛇,反倒不理解父母的恩愛,究竟有多少的感情可以用來消耗在點點滴滴裏?父親那樣的情深似海,便換來了母親的生死相隨,決絕得竟連女兒都可以拋下,仿佛他們的婚姻裏只有彼此,再容不下其他。

真是又恨又痛為什麽留下她一人呢,叫她吃盡人世間的苦,如今還要回到這傷心地來善後這樣大的一個宅子,空無一人的,陰森又恐怖沒有爹媽,連奶娘都沒有了,她好想放聲大哭……

路知遙在一旁看著她,她臉上的神情從平靜到哀傷,再到現在的一片忙然,眼淚裹在眼眶裏,欲落不落,慘到了極致的模樣。他忍不住長嘆一聲,到底只是十五六歲的孩子,不管她怎樣的處事老成,總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總有仿徨失措的時候,看她的性子也是好強且敏感的,借住在外祖母家,又不願給人添麻煩,這種時候誰幫她?路知遙油然生出一種正義感來,既然慎行將她托付給他,那接下來的棘手問題就交給他來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