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童年

記得當時年紀小

暮春天氣,暖風從教室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無端讓人覺得有點燥熱。陶老師領著一個男生走進教室時,子言正用心背著語文課本上的一首唐詩,她修長的手指在書頁上輕輕摩挲著,白凈的面龐上,嘴唇微微彎起來,露出兩個若隱若現的可愛酒窩。

在愛華小學的四年級一班,子言是老師的寵兒,從學生手冊上老師的評語可見一斑:尊敬師長,團結同學,聰明好學,成績優異。這樣的孩子都是驕傲而出挑的,並且都有不愛參與集體活動的毛病,子言也不例外。她結交的朋友圈子很小,也就是前後桌的李巖兵和裴蓓能與她打成一片,其他人都進不了她的視線。

裴蓓是個長頭發很愛笑的漂亮女孩,和子言幾乎每天形影不離,兩人都當班幹部,都是三好生,湊到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父母和老師寵愛,朋友知心,學業出眾,子言覺得自己的生活堪稱完美,實在要說有什麽缺憾,無非就是裴蓓當的是班長,而她只當了一個小小的勞動委員。

對於那個一直空缺著的副班長職位,子言在心底朝思暮想了很久,論成績、論資歷,輪也該輪到她了,可是陶老師對她寵愛歸寵愛,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小心思。每次想起這件事,她總會不由自主皺起眉,很惆悵地嘆一口氣。

她望著窗外被明晃晃的陽光照耀著、蔥綠濃郁得像要滴出汁水來的樹葉,眉微微皺著,對陶老師介紹的新同學,有一搭沒一搭聽得不是很認真。就在她覺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一句話忽然鉆入耳朵,子言猛然擡起頭來,如同晴朗的天空驟然響起了個霹靂。

“林堯同學在以前的學校就是班長,有現成的經驗,從今天起就由他擔任我們班的副班長,今後同學們要多多支持他的工作!”

裴蓓很有禮貌地站立起來,走上講台伸出手,“以後大家互相幫助,互相學習。”林堯微笑著伸手回應,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倒有一種沉穩的大將之風。

子言緊緊咬住了下唇,將臉別過去不看這一幕。一陣強烈的酸澀感在心中翻湧起來,這滋味不斷上升、不斷蒸發,最後彌漫進眼睛,形成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小小的心和她向往了很久的那個無限風光、可以與裴蓓並肩而立的世界。

下了課的教室裏像個歡騰的螞蟻窩,只有子言有氣無力地趴在課桌上。四年級一班的教室位於一樓樓梯的轉角處,視線很好,窗外是個一覽無余的大操場,操場的邊緣種著兩株高大的南方落葉喬木,樹葉繁盛茂密,枝丫曲折相連,仿佛兩個好朋友,手拉著手在做遊戲。

子言以前很喜歡把這兩棵樹想象成她和裴蓓,想象著她們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副班長,手牽著手並肩站立在一起又驕傲又得意的樣子,旁人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兒,只有流著口水對她們行注目禮的資格。

然而所有的這一切轉瞬間都成為泡影,樹上已經成熟的蘋果,本來注定要掉到她的頭上,憑空卻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家夥,輕輕巧巧就揀了個便宜去!

她扭過頭來,惡狠狠、冷冰冰地朝林堯的方向看去。

那個已經惹禍上身的人正毫不知情地與同桌說笑著什麽,仿佛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過頭來瞟了她一眼,嘴邊還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仿佛一束陽光穿透灰塵照射進來,教室裏似乎突然安靜了許多,幾乎聽不見旁的嘈雜聲,子言眼底只看見這個坐在不遠處面目清雋的男生,他清淺的眸光和嘴角微笑的弧度,都令她想起了一句優美的唐詩:青山隱隱水迢迢。

已經記不清這句詩是誰教的,大概是在某本課外讀物上看見的也說不定。她皺了皺眉,想:算了,不跟一個插班生一般見識。但心裏還是有些堵堵的,很不舒服。

放學後,和往常一樣,子言與裴蓓牽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裴蓓察覺到了子言的心情不太好,安慰地拍拍她:“在想什麽?期末考試還早呢。”

子言心中驀然一動:期末考試!也許那才是唯一能夠證明自己的機會!如果期末成績能夠壓過那個插班生一頭,陶老師就一定會後悔選了一個不如她的家夥來當副班長!

她忽然就興奮起來,拽著裴蓓的手飛跑著,兩個小女孩清脆的笑聲像劃破天空的鴿哨,輕快地掠過南方小城的林蔭小道。

吃過晚飯,子言在大衣櫥的鏡子前端詳了自己好一會兒:一頭柔軟細黃的頭發,剛夠紮起一把小小的馬尾,下巴尖尖,眼皮細長,笑起來像嵌了兩彎新月,總而言之是個不折不扣的黃毛丫頭,除了個子在同齡人中顯得高挑一些,並沒有其他引人注目的地方。平生第一次,子言感覺到了一陣微小的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