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萬柏林

詹台心裏哀嚎, 恨不能扶額, 一面感慨她冰雪聰明, 一面暗悔自己演技不真。

也罷,當初是你自己選了個敏感通透的媳婦,如今的路,便跪著也得走完。

他笑出聲來,避開她的目光,雲淡風輕地說道:“想什麽呢?不過是難得來一場, 見你心裏為

她往生而難過, 所以特意送你個小線香, 讓你祭拜一下, 免得一直放在心裏難受。”

他的手慢慢擡起來, 幹燥的手指撫在她的側臉, 慢慢上移直到她清澈透明的眼底。

方嵐算是看出來了,每次遇到棘手的問題, 他沒辦法回答她,就開始動手動腳,用美色迷惑她的神智。

上他一次當, 算她意志不堅。

接二連三上他的當, 難道在他心裏,她就真的蠢頓至斯?

“你當我傻?”方嵐冷冷道, 半點不解風情,“既然是為了拜祭,且你順手就能掏出一柱通體金黃香氣撲鼻的線香, 為什麽不幹脆掏一對出來,咱倆一起?”

詹台面不改色心不跳,睜著眼睛說瞎話:“水母是女子,主陰寒之力,何況我是陰山十方的傳人,怎能隨便拜祭晉中水母?”

他的神色略有些焦急,幹燥的掌心按在她的後頸上暗暗用力,催她道:“阿嵐快些!”

方嵐半信半疑,抿著唇接過詹台手中的金箔線香。

青煙裊裊,香氣氤氳,隱約有種熟悉的暗香撲鼻。

這味道實在太過熟悉。方嵐拼命回憶,卻又不知為何,頭腦之中仿佛漿糊一片,半點邏輯分析的能力都不剩。

她迷迷糊糊地,被詹台輕按著脖子彎下身去,指尖微微一顫,紛紛揚揚的香灰自金箔線香落下,落在被紅色柵欄層層圍住的難老泉眼中。

一片浮灰而已,方嵐卻看見泉眼之中有水波泛起層層漣漪,像接連不斷的小石子落水,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紋。

她身側一熱,略微偏頭,才發現紅色的火光在她身側燃起。

雨霧重重,詹台的掌心卻托了一團赤橙色的火苗,在雨水之中跳動閃躍,像有性命的精靈。

方嵐強撐眼皮,再細細一看,才發現那並非是一團憑空燃燒的火苗,火焰之下淡黃色的黃紙符折成一條鯉魚的樣子,在火焰中無聲地劇烈掙紮著。

詹台驀地合起掌心,火苗噗地一下消失。只一眨眼的片刻,他展開雙手,一條鯉魚的灰燼正中印在他寬厚的手心。

原本平托在雨中的手掌被他翻轉朝下,詹台向前一步,鯉魚灰燼卻像是一條鮮活的小魚,刺溜一下跳進黝黑深邃的泉眼中。

她腕間驟然一痛,套在小臂上黑色的乾坤圈像是被火光灼熱一般,刺痛了她的小臂。

方嵐眼睜睜看著,想掙紮卻無力,眼皮越來越沉,連張開嘴唇都需要用盡全力。

她狠狠攥住詹台的衣袖,咬牙硬撐:“那香……了什麽東西?”

方嵐猜到了所有,卻做夢都沒有想到,他會給她下藥。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泉水般清澈,是皎潔無暇的白月光。她卻生生從那坦蕩之中看出了一絲離別的傷感和遺憾。

方嵐如遭雷擊,心口大慟,用盡全力攥住他握過來的指尖。

“不……她被他逼出了眼淚,鼻腔中酸澀難抑,卻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指尖流逝的最後一絲氣力。

終究是棋差一著。

意識渙散前,方嵐終於才想明白,他這些天的吊兒郎當和不以為意,原來都是在她面前演出的一場好戲。

詹台的手臂恰到好處地環了過來,穩穩將她垂下的頭按在自己的懷中。

“人在江湖,有仇必報。”他淺淺地笑著,呼吸落在她光潔如玉的額頭上,“當日你給我下藥的那一節,我一直未曾忘記。”

“如今,終於也還給你了,阿嵐。”

他緩緩低頭,幹燥火熱的嘴唇印在她微涼的額上流連許久,右手輕輕握住她受傷的手指,貼在他的臉側。

“睡吧,阿嵐。”

“捉妖除鬼,是男人的事,哪有讓自己的女人沖鋒陷陣的道理。”

“這一……難打。……有十足的把握。”

“五年前在甘肅敦煌魔鬼城中,我曾受宋書明救命大恩,不能不報。以前尚在年幼,如今我已成人,應當承擔自己不能逃避的責任。今夜我與老林同去,必會拼盡全力護他無虞,哪怕身受重傷也在所不惜,以報宋書明當日救命大恩。”

“我在你面前,從來不願意真的示弱。……知道嗎?我十四歲離家闖蕩,從此再無師尊長輩指導。那些彈指一揮間便將妖魔化於掌間的瀟灑和灑脫,多半不過是江湖上那些人茶余飯後打發時間的傳說。”

“說到底,世間又有幾個天選之子,能不努力便闖出一片天地?我降過的妖除過的魔,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如履薄冰刀尖舔血以命相搏。從沒有哪一次,過得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