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黃邊崖

詹台一貫知道方嵐聰慧過人, 卻依舊沒有預料到竟是她開口點破鯉魚精有問題。

他眉心猛地一跳, 意識還沒跟上, 身體就先做出了反應,長腿橫跨過面前的矮凳,一腳將四方邊桌踢向鯉魚精。

卻還是晚了一步。

鯉魚精被方嵐用桃木短劍指在咽喉命門,初初還做出驚慌失措的表情,魚眼圓睜,滿滿流露出無辜。

可它眼角余光卻死死盯住詹台, 此時見他眉間一動, 便立刻猜出詹台的動作。

詹台早知它有問題, 卻沒料到此時會被方嵐點破。

鯉魚精冷冷一笑。

他們四人之中, 詹台修為精純道法精進年少力強, 最不好對付。小狐狸身為為山澗走獸, 年齡雖小,卻生來克它。

只有方嵐, 看著身手矯健脾氣火辣,卻十足十是個紙糊的母老虎,除了頭腦心計之外實在沒什麽威脅力。

鯉魚精再不猶豫, 方嵐舉起桃木短劍架在它胸前, 它非但絲毫不避讓,反倒猛然上前一步, 徑直放任桃木短劍深深刺入它脖頸之中。

噗呲一聲,猩紅色的血液噴湧而出,濺到方嵐緊緊握住短劍的手上, 冰冷一片。

方嵐被鯉魚精不躲不避反倒一激,下意識向後退。她此時再想拔出桃木短劍,卻驀然驚覺掌心中的短劍如同深深嵌入鯉魚精滑潤的身體,任她用盡全力,卻半分撼動不得。

方嵐此時方意識到中了計。

她心裏暗叫不好,臉上卻不露痕跡,腰肢微微一擺,不再與鯉魚精硬抗,只想抽身從鯉魚精身後溜走。

詹台用盡全力踢來的四方邊桌眼見就要撞到鯉魚精的後腰。

她與他配合默契至極,便趁著鯉魚精分神的那一刻朝他身前撲去。

就算她是只紙糊的老虎揮舞著擺設一般的花拳繡腿,那又怎麽樣?

只要他如銅墻鐵壁一樣擋在風雨之前,她便無所畏懼意志如鐵。

她看著他的眼睛,突然之間發覺她不知何時起,竟然擁有了自己夢寐以求多年的,所謂安全感。

她與幼卿糾纏多年,像扯著一根脆弱不堪的橡皮筋,怕死了做那被松開的一方,仿佛時時刻刻都在煎熬與擔憂。

即便是他失蹤之後,她放棄一切去尋找他的這幾年歲月,她都已經很難說得清楚,到底是愛,還是被辜負的委屈,一直在她心間掙紮著消散不去。

她曾經因此失去了依賴和信任的能力。

卻在生死關頭的這一刻,如夢初醒般發覺,她原來再也不怕了。

“阿嵐!”詹台怒吼出聲。

方嵐正面對著詹台,眼睜睜看著他臉上浮現驚懼的表情。

腰間傳來一片滑膩,不知何時纏上了鯉魚精長長寬寬的一片魚鰭,前胸傳來一陣刺痛,是那魚鰭前端帶了尖刺,緊箍她入懷的時候刺傷她的胸口。

方嵐哪裏願意此時坐以待斃,深深吸一口氣,轉身抱住鯉魚精,右手用力,對準它的後背砸下去。

她知道它的魚鱗在哪裏,穩準狠地攥住,死命朝外拔。

鯉魚精吃痛冷哼,卻再不像上次一樣任她放肆,只微微一個側身,方才還柔順平鋪在鯉魚精身上的圓潤鱗片,立刻半立起來,鋒利的尖端仿佛一柄薄刃,霎時劃破了方嵐的手指。

鮮血噴湧,幾乎立刻染紅了她半張手掌。

方嵐一聲不吭,死死扛住不放手,還在與鯉魚精正面對抗。

詹台卻在此時站到了她的面前,輕聲開口:“阿嵐,松手。”

他的聲音格外冷靜自持,方嵐擡眼看他的臉,卻立刻乖順地像只兔子,松開了手。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神情。他死死盯著她受傷流血的手,周身彌漫著天崩地裂一般的肅殺之氣,臉上每一個表情都在詮釋著什麽叫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他皮膚白皙,此時氣血上湧至頭,白玉一般的面龐浮上赤粉,長眉入鬢,眼梢高挑,唇角抿起,墻壁一般的下頜死死崩住,只一眼就看得出他牙關緊咬。

白骨梨塤被他握在掌中肆意玩弄,力道之大讓他修長的指尖泛出白痕。他只略一擡眼,火苗便噌地一下自手臂上蔓延而出,像是碧藍色的火豹趴伏在他的肩背之上。

上次在香港的時候,她只聽他說過一次。他在深圳的羅湖口岸,使出這一招豹影人形,火光如煙花四射,唬住一班駐守在口岸的小嘍啰。

可她此刻卻親眼見到,他肩頭的幽藍火豹好似他蓬勃的怒火,幽冥一樣立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只待他一聲令下,白骨梨塤塤聲響起,便會餓虎撲食,一招封喉。

他在她面前開朗樂觀瀟灑放縱,從未有過片刻陰鶩。而他此時噴湧而出的煞氣提醒了她。她從來沒有像此時一般,意識到他原來出自殺人如麻的邪教,陰山十方。

鯉魚精顯見此時也是極為恐懼,緊繃的魚鰭松開些許,像是特意避開方嵐被紮傷的胸口。可它環在她頸間的手臂卻更用力,嚴絲合縫將她固在自己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