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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中央有一尊碩大的青銅像,連底座在內有四米多高,一人多寬,因年深月久,許多地方青漆剝落,露出裏面鋥亮的黃銅底色來。青銅人像端坐於藤椅上,手持書卷,相貌清臒,原型是景海大學建校校長張培之。

章百合在雕像前停下來,微微踮起腳尖撫摸青銅像的左腳,說:“張培之校長的長孫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經常到我家去喝茶下棋,我通過他才了解景海大學的。”

蕭山盟站在她身後兩米多遠,說:“難怪你這個南方沿海姑娘,會來寒冷的北方讀大學。張培之校長立身嚴謹,學貫中西,是我父親最敬重的一位學人。”

章百合動情地說:“他不僅學問好,還是個難得的癡心人,和夫人林芷同的愛情故事是一段廣泛流傳的佳話。他倆婚後兩年,去海邊遊泳,林芷同被巨浪卷進大海,張培之拼盡最後一分力氣卻仍無力挽救她,只能絕望地看著愛人被海水吞噬。他在祭文中吐露哀痛的心聲,在慘禍發生時他本應追隨林芷同一起葬身海底,但上有父母年事已高,下有幼子嗷嗷待哺,而且一手籌建的景海大學已經初具雛形,他無論如何沒有一死了之的理由。以後的幾十年裏,他寄情教育,為景海大學的發展嘔心瀝血,終身沒有再娶。他在每年林芷同的祭日都寫一篇悼妻文,流傳下來的有三篇,我爸爸評論這三篇悼妻文說‘字字泣血,篇篇錐心’,只有至性至情的人才寫得出來。”

蕭山盟聽得出神,說:“以前讀過不少關於張培之的逸事,這個故事倒是第一次聽說,很讓人感動。”

章百合沒有接話,熱辣辣的眼神盯住他清秀的臉龐,鼻翼一翕一張,胸膛一起一伏,顯然內心非常激動。這時正值冬日下午,天空蔚藍,陽光明亮刺眼,北風吹過割臉如刀,頭頂偶爾有鳥兒鳴叫,悲愴而淒厲。

章百合忽然撲進蕭山盟懷裏,雙手環抱他的腰,仰起臉,微閉雙眼,喃喃地說:“吻我。”

蕭山盟猝不及防,章百合身上化妝品的香氣鉆進鼻孔,似乎麻醉了他的神經,讓他驚慌失措,無所適從。

也許最正確最果斷的處理辦法是把章百合用力推開,可是蕭山盟做不到如此堅決。在這一刻之前,他絲毫沒有意識到章百合對他有愛慕之情。章百合心機深沉,善於掩飾,從未向他流露內心真實渴望,也許她偶爾暗示過,可是過於隱晦,蕭山盟偏偏又不是善解花語的人,何況他的心思全在雲錦書身上,不曾關注百合的情緒和表情變化。

章百合偎依在他懷裏索吻,他絲毫體會不到溫暖、溫柔、溫情脈脈,完全沒有心悸、心動、心跳加速的感覺。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只有雲錦書,能帶給他那種奇特的美妙的感覺,那是她獨有的標簽。而現在,他好像緊貼著一件滾燙而僵硬的奇怪物體,迫不及待地想要擺脫。

他心跳得厲害,下意識地頭向後仰,雙手撐住章百合的肩頭,以拉開一些距離,他的喉嚨發幹,說話聲音都在顫抖:“百合,你是錦書的朋友,我是她的男友,我倆是她在這座城市裏最信任最親近的人。我們現在這種做法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萬一被她知道,造成的傷害將永遠無法彌補。百合,你松開手,咱們就當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把它徹底忘記,還像以前一樣,快樂地、心無芥蒂地相處。”他感覺舌頭似乎被冷空氣凍住了,說話語無倫次。

章百合既然勇敢地邁出第一步,就把所有顧忌都拋到腦後,現在更加鎮定自若,橫下心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內心認定蕭山盟的話都是言不由衷,她沒有松開手,反而把蕭山盟的腰抱得更緊了。她仰起臉,因為寒冷和激動,她稍嫌發暗的臉色透出淡淡的緋紅,更顯得楚楚動人。她張開嘴說話時,呼出的氣息凝結成朦朧的水霧,飄浮在兩張青春臉孔之間。她執著地要求:

“吻我。”

能言善辯的蕭山盟在這一刻詞窮,不知道該怎樣說服章百合放手,他想,必須立刻、堅決、不留余地地表明態度,才能徹底打碎她的幻想,即使傷害到她也顧不上了,原諒他沒有兩全的解決辦法。他用力掰開章百合的雙臂,向後連退了幾步,他的表情極度尷尬和慍怒:“你知不知道你的做法有多愚蠢?”

他弄疼了百合。她蹙起眉頭,眼睛裏飽含淚水,像是瞬間從天堂跌落地獄,失望、失敗和屈辱感一起湧上心頭,她沒料到他的態度這樣決絕,沒料到如此悲慘的結局。她今天原本懷揣希望而來,志在必得。她像許多年輕女生一樣,過高估計了自己在男性世界裏攻城拔寨的能力。

蕭山盟擔心自己的態度稍有軟化,就會被百合乘虛而入,一旦給她留有殘存的幻想,只能使事情更加糟糕。他繼續保持震怒的表情,低聲吼著:“章百合,如果是我以前的所作所為讓你誤會,我向你鄭重道歉。我把你當成朋友,僅僅因為你是錦書的朋友,我們之間的友誼,從來不曾脫離錦書而獨立存在,以後也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我保證不會向第三個人提起。如果你仍不顧錦書和我的感受一意孤行,那我們連朋友也沒得做。我這樣說,不知道你明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