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慕容喆入監之後, 便狀若癡啞, 終日面墻而坐,一句話也不說, 更是不再透漏半句關於長公主下落的詳情。

連前些時日, 看守向她傳達慕容替敗退河北的消息之時,她亦毫無反應, 宛若置身事外。

唯一的一次失態, 據那看守言, 便發生在得知那消息的當夜。

那夜深夜時分, 看守仿佛隱隱聽到牢裏傳出一陣壓抑的飲泣之聲,等過去時,卻見她又恢復了原本的沉默和冷淡。故今日,聽她突然如此開口,立刻便去通報。

慕容喆並未遭虐,但比起從前, 還是消瘦了不少,臉色蒼白。正閉目坐於墻邊, 聽到牢外傳來腳步之聲,睜眼, 望著站在門外陰影裏的那個男子的身影, 眼底慢慢地閃爍出了一縷光芒。

“你要見我,何事?”

李穆並未叫人打開牢門, 只站在鐵柵之外, 開口問道。

慕容喆定定地望著他, 良久,唇角微勾。

“猶記當日,我奉叔父之命去向你傳信。一晃數年,今日再見,將軍雄姿如故,我卻成了階下之囚。”

她的聲音沙啞,神色似在自嘲,又似在感嘆。

李穆的視線,穿過鐵柵,落到了她的臉上,目光平靜:“慕容公主,你若是想通了,痛快交待長公主的下落詳情,待她平安歸來,我可饒你一命。倘若還在打別的主意,不必枉費心機。”

慕容喆擡起眼眸,盯著李穆,說道:“我雖擄走了她,但你莫忘了,當日若不是我恰好也在,以當時情景,何來她存活於世?何況這幾年間,我奉她如母,對她沒有絲毫的怠慢。這便是你對我的報答?”

李穆冷冷地道:“胡人雖也稱人,卻多不知何為人道,更遑論禮義。便是衣冠者,亦只知心術而不知恥。慕容公主,你便是其中之一。”

“當日我曾警告過你,勿再以我夫人面目示人。你可知今日你何以還能活著,有如此待遇?”

“實話告訴你,你願詳說長公主之事,最好不過。不說,亦是無妨。慕容替扣她多年,自然是要以她要挾於我。以他今日之敗,倘若所料沒錯,不久必會推她出來。只要她現身,我未必不能救她。你並沒有你想象中那般重要,更非不可或缺之人。已是饒你不死,你還想要如何?”

慕容喆的臉龐上,露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狼狽之色,沉默了片刻,仿佛終於定住心神,低聲道:“你先前對我說過的話,我自然不敢忘記。你說的是,我確實厚顏無恥。但我也有我的無可奈何。”

她從地席上慢慢地站了起來。

“夫人可也隨你同來了?若是來了,可否容我單獨和她敘幾句話?”

李穆道:“你有何話,說便是。”

慕容喆道:“事關長公主母子,我只能和夫人說。”

李穆皺眉,面露不快之色,本不欲搭理,但知洛神心中對母親極是牽掛,只是沒有在自己面前時刻表露而已。冷冷地盯了慕容喆一眼,終於還是轉頭,吩咐了一聲。

隨從去了,很快,引著在外歇著的洛神進來。

李穆轉身迎了上去,將慕容喆之言轉述了一遍,低聲道:“你不必進去,就在外頭。我在近旁。若有事,呼一聲便是。”

洛神點頭,定了定神,快步來到關著慕容喆的那間牢房之前,隔著鐵柵,停在了門外。

慕容喆除了一開始,道了些關於長公主母子的事情,後來便什麽也不說了。今日終於肯開口。她想到母親和自己那個從出生後便素未謀面的阿弟,心中一陣難過,又一陣的期待。

她是多麽渴望,能快些將母親和阿弟救回來,父親也歸家,往後一家人團聚,再不分離。

“慕容公主,你要怎樣,才肯說出實情?”

洛神知道她必定是要和自己講條件。雖然還不知她要的是什麽。所以開口便直接如此問道。

慕容喆的雙目,凝視了洛神片刻,答非所問:“李夫人,說起來,我料你不會信。從我記事開始,這些年來,我過得最輕松的時刻,便是被囚於此的這段日子。”

見洛神似乎一怔,她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笑容帶了幾分慘淡。

“我從小便沒了生母,七歲開始,被家族選中,加以嚴苛訓練,吃盡了苦。慕容替並非我的胞兄,但在我小的時候,唯一對我好些的,便只有他了。這也是為何,我後來不計一切為他做事的原因。這一回,為了助他大事能成,我假扮成你,來到長安。沒有想到,最後不但事情沒成,功虧一簣,連我自己,也陷入了如此境地。”

“你們以為我會無比沮喪,想著如何盡早逃離是吧?你錯了。”

“我竟感到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這些年來,我已盡我所能去報答長兄了。事不成,是為天意,非我沒有盡力。”

“很早之前,長兄曾對我說,他答應過人,不去屠城,故當日攻下洛陽,縱然恨極了這座城池,他亦未殺一人。但我卻知,他早早又另所安排。不親手屠城,卻依舊要他痛恨著的洛陽和城中之人,受到他們應得的懲罰。還有你的郎君李將軍,他更是我兄長這輩子最大的仇敵。於天下,於私怨,他都與他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