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皇宮禁衛森嚴, 關卡重重,想將一個人帶出去, 絕不容易。更不用說,那人還是皇帝。

但是人卻竟就如此,真的從皇宮之中憑空消失了。

據宮人言,白天退朝之後, 小皇帝不願去禦書房讀書,到了傍晚,趁著太後忙碌, 帶了幾個平日隨行的宮人偷偷去林苑遊玩,命不許告訴太後。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宮人自然不敢告發, 沒想到入了林苑不久,人便不見了。

高雍容還沒回到皇宮,半路之上,便遇到倉皇出宮尋她稟告消息的宮人, 確證了從洛神那裏得來的話。

方才在白鷺洲上, 雖有兒子隨身佩戴的玉墜為證,她還是有些不信。

除了不信兒子能被人從防守森嚴的皇宮中劫走, 她更不信, 李穆竟能夠搶在她的前面下手。

這半年多來,他人一直不在建康。

也就是說, 他至少要在前次北伐之前, 甚至, 更早之前,便已在皇宮之中埋下了監視的眼。

倘若他有心,以他今日之權臣地位,想做到這一點,自然不難。

可怕的是,一切都是在毫無跡象之下發生的。何況這幾年間,吸取了從前來自於蕭道承的教訓,她對宮中之人防備極嚴。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事先竟也渾然不覺。直到今天,她本想先行下手,才知道,已經被根本就不在建康的李穆給搶去了先機。

高雍容不寒而栗,又一陣急怒攻心,險些暈厥,定了定神,立刻趕往皇宮。

整個林苑的角角落落,包括皇宮裏的每一座屋子,都被翻了個遍。全城也緊急關閉城門,連夜內外四處搜索。

但她的兒子,當今大虞的皇帝,卻消失得無影無影。最後唯一查到的線索,便是天黑之後,曾有輛運送穢物的車子從皇宮側門出去。

穢車雖通常只在早上收集出宮,但有時,傍晚也會出去一趟。宮衛見慣不怪,且因那惡臭,並未逐一開蓋檢查,放了出去。

而這一去,便再無車子回來的記錄。最後只查到出了西門,不知所終。

高雍容已經完全可以肯定,她的兒子,便是如此被弄走,送出了城。

三天過去,搜索毫無進展。她的案頭之上,不過只又多了一條繡著金龍的束帶。

這日清晨,繚繞在白鷺洲畔的淡淡薄霧還未散盡,早已收拾好簡單行裝的洛神,帶著同行之人,終於得以從被重重包圍的白鷺洲的渡口離開,登上一條西去的快船。

高雍容帶著身後幾十名朝廷官員,立於岸邊,盯著洛神,一言不發。

馮衛愁容滿面,神色更是焦慮無比,追到船頭之前,不死心地苦苦勸著:“夫人,就算朝廷和大司馬意見相左,大司馬有所不滿,亦萬萬不可如此行事!你聽我一言,暫時留步,將陛下送回,再勸大司馬歸京,到時是戰是和,再商議也是不晚……”

人人心裏都清楚,李穆在這個當口,用這種方式強行接走他的妻子,意味著什麽。

那些這幾年間新被提拔上來的寒門官員,無不憂心忡忡,神色凝重。

侍中劉惠卻很激動,奪步上前,高聲說道:“馮公此言差矣!”

“多年以來,征戰不休,民眾苦戰已久,人心思定。如今好不容易有如此機會,太後乃是出於體恤,順應民心,這才有意罷戰談和,於國於民,無不利好!李大司馬罔顧民心,欺國主年幼,仗位高權重,一心以戰邀功也就罷了,今日竟還做出如此忤逆犯上之事,簡直目無綱紀,駭人聽聞!”

“試問,大司馬此舉,與當初的亂臣賊子許泌,又有何區別?”

立於他身後的那些官員紛紛點頭附和。

“夫人難道忘記,你亦是高氏之女?高相公如今人雖不在朝廷,但高風亮節,何人敢忘?他若是得知大司馬今日借勢如此肆意妄為,又豈能坐視不管?”劉惠又道。

議論之聲四起。眾人沖著洛神背影,指指點點。

洛神停步,轉身說道:“我父親如今若在朝廷,諸公難道以為,他會無視鮮卑人對長安之公然挑釁,如在場諸公一般,欣然去和慕容替議什麽和,講什麽南北治?”

她神色如常,但話裏的譏嘲之意,撲面而來。

劉惠和身後那些大臣無不愣住,相互對望了一眼,面上露出不滿之色。

一個須發皆白的大夫指著洛神,顫巍巍駭然道:“我與你父從前也常相互往來,乃是見你長大的。你身為高氏女,閨儀閫則,含章發秀,一向為世人所範。今日大司馬公然挑釁朝廷,你不加勸阻,一味盲從也就罷了,怎竟如此說話?”

這老大夫博綜藝術,善屬文賦,乃當世名士。那年許泌攻打建康,他隨帝後逃亡曲阿,事後受驚過度,歸來當即告老,這幾年,本已不見他在朝廷露面了。

今日卻也被高雍容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