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第3/3頁)

高嶠已調了軍隊,如今正在各地全力平亂。

慕容西在燕郡復國稱帝之時,李穆便知他意圖。

他所要的,又豈止洛陽一地?從幽州至洛陽,中間冀、並、中等中原各州,何嘗不是鮮卑人覬覦下的肥肉?

收復隴西之後,他確實有意趁燕國根基未穩之時,搶先東進,以阻斷鮮卑人的南下之道。

但他卻又有些記掛南朝的局勢。

這一輩子,很多事,和他所知的從前,已是不同了。

譬如蕭道承,如此早,便死在了那個迷般的宮變之夜。

但冥冥之中,又有些事,卻仿佛注定了,依然還是發生。

譬如這場天師教的叛亂。

他記得上一次,天師教叛亂的起因,似是源於新安王試圖另立教首。並且,倘若沒有記錯,變亂應該發生在這一年的年末,而不是現在。

但是事情,就是如此,提早地發生了。

他記得洛神的父母,高嶠和長公主,從前便是死於這場教亂。

那時他還未曾進入建康的權力中心,對詳細經過並不太了解。只知道當時,各地教亂已被高嶠鎮壓,只剩零星余黨還在負隅頑抗,隨後,他卻去救不知何故離開了建康的長公主,遭到圍攻,最後兩人一道死於圍城之中。

憑著他的直覺,這一輩子,應該不會再出這樣的事了。高嶠若是無事,以廣陵軍的軍力,鎮下這場教亂,問題應也不大,只是個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

這也是為何,他此前並沒有過於分心的緣故。

但是在他的心底,其實確實,也是存著另個隱憂的。

他在擔心許泌。

雖然前世,許泌是在高嶠死後,又過了幾年,才作亂攻下建康的。

但如今,局面不同。許泌已經沒有機會能再像從前一樣,在高嶠死後,長久把持朝廷了。

但他的野心,未必就會消失。

李穆擔心他會和蕭道承一樣,被局勢逼著,早早地跳出來動手。

倘若他不死心,趁著天師教作亂,這顯然是個最好的機會。

高嶠應該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在天師教亂開始之時,便下令調許泌為江州刺史。知他必會借故拖延,又以發放軍資為名,派了一支軍隊,駐到荊州附近,監視動靜。

萬一許泌鋌而走險,趁機作亂,則高嶠不但要提防江北羯兵,平天師教亂,還要分兵應對來自荊襄的許氏軍隊。

一旦三面同時受敵,廣陵軍再神勇,怕也是要頂不住的。

隴西已定。其實如今,他只要派人立刻去將洛神和母親等人接來長安,他在這裏,便可繼續按照自己原定的計劃,先東進潼關,謀定洛陽,過後再去收拾殘局,或許還事半功倍。

今夜,那鮮卑女子慕容喆的不速之行,令他心底的這個猶疑,變得愈發凸顯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是要做出一個選擇了。

一邊是東都洛陽,他前生最後一次未能出行的北伐之業的夙願之地,已是近在眼前。

一邊是一個可能,那座曾折滅了他全部雄心的莊嚴恢廓的煌煌帝都,將要遭到一場災難。

他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留在記憶深處的一段往事。

那時,他還是兗州刺史、鎮軍大將軍,平定許泌之亂,奪回建康之後,趕去,救下了當時已是父母雙亡,寡居多年,又跟隨帝後出逃建康避難的她。

她病得很重,從藏身的地方被他尋出來時,那種無依無靠,分明已是驚懼到了極點,卻又要在自己這個陌生人前努力維持住她當有的士族貴女的風度,向他鄭重道謝的樣子,此刻想起,依然仿佛還是感到心疼。

他又想起自己取了長安回到建康,那夜,高嶠因了興奮,醉酒失態,在墻上以劍劃字,強勸自己隨他習字的一幕。

許泌如果真的趁著天師教亂起兵發難,那麽,這個叫自己有時唯恐避之不及,卻又無法不去敬他身居高位,宦海沉浮,卻依然還能保有幾分赤子初心的南朝士族領袖人物,怕是要陷入他這輩子的一個大劫中了。

他亦是他所愛的女子的父親。

洛陽可以日後再謀。

有些人和事,比起洛陽,孰輕孰重,他怎不清楚。只是一直未曾決斷而已。

李穆慢慢地睜開眼睛,將書從自己的面上拿開,坐了起來,終於起身喚人,命將蔣弢請來,有事要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