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沿著崗坡, 洛神不停地往下滾。

草片割她露在外的嬌嫩肌膚, 草叢裏的大小碎石,硌她不斷碾壓而過的四肢和身體。

陣陣疼痛。

但她已是完全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 只能閉著眼睛, 越滾越快, 仿佛就要滾下一個無底深淵。

就在天旋地轉,痛苦不已之時,突然, 下墜之勢停住了。

她仿佛撞到了一堵墻。

這堵墻堅實、渾厚,終於終結了她的痛苦。

接住她的, 是李穆的雙臂和他的胸膛。

她被他接住了。頭發淩亂,面色蒼白,衣衫也刮破了口子,露出半片留有刮擦傷痕的雪白肩膀, 模樣淒慘,狼狽不堪,慢慢地睜開眼睛, 和他對望了片刻,才仿佛終於回過魂來, 顫著聲喚了句“郎君”, 眼睛一紅,兩手攥住他衣袖, 人便一頭紮進他的懷裏。

哭了。

心痛和自責, 如刀般絞著李穆。他緊緊地抱著她, 親她沾著草屑、被草鋒亦劃了幾道細小傷痕的額頭。

侯離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望著早不見了小白虎的那道崗坡,頓腳,轉頭看向李穆抱著他夫人安慰的背影,等了片刻,實是等不住了,小心地走了過來,陪著笑臉,用他生硬的漢話說道:“恭喜李刺史,順利救出夫人。敢問夫人,方才那頭小白虎,你是如何發現的?”

洛神這才驚覺近旁還有旁人。急忙松開手心裏還緊緊攥著的郎君衣袖,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低頭擦去眼角殘余淚痕。

“是……你?”

她擡臉時,侯離突然瞪大眼睛,指著洛神,張口結舌。

那日那個彈奏胡琵琶的少年樂師,實是給他留下極深印象,眉目至今想起,眼前依舊宛然。是以一看到刺史夫人的那張臉,雖一男一女,裝扮亦大相徑庭,卻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驚詫萬分,呆住了。直到看到李穆脫下外衣,迅速裹在她肩上,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這才回過神,慌忙低下了頭。

洛神知他認出了自己,朝他點了點頭,算是認下,隨即勉強定住心神,道出方才和那小白虎遭遇的情景。

她是心有余悸,驚魂未定,侯離聽了,卻欣喜不已。

他豢養猛獸,手下有精通馴獸的獸師,自己也是擅長此道。方才遠遠看到那頭不過才四五個月大的小白虎,不但毛色稀罕,且高睛闊頜,寬肩勁足,一眼便知,日後必是獸王,心中立刻便起了捕捉之念。

聽洛神講了和它對峙的經過,更是兩眼放光:“我養過不少幼獸,卻從未遇過如此靈通之物。若能抓到它,加以馴養,日後聽我驅策,其余虎豹,不要也罷!”

他先前見那少年樂師,驚為天人,向李穆討要不成,方知是李穆之人,也只好作罷。只是心裏,未免還是有點遺憾。

今日方知,原來不是男子,而是女子。非但如此,更是李穆夫人。

這些日,隨在李穆身邊苦苦追尋,親眼見到他為尋回妻子,不眠不休,自己還怎敢再存半點別念?連多看一眼,也怕是冒犯,說完了話,躬身,便匆匆離去。

那邊一個隨從也趕來向李穆請罪,說是被那幾十個鮮卑武士以命纏鬥,一時脫不開人,竟叫那慕容兄妹趁機逃走了。方才終於殺盡武士,其余人已去追了。

天已黑。李穆心知想再追上,已是希望不大了。

雖心中余恨難消,但見妻子面色蒼白,和侯離說完了幾句話,便似用光全身氣力,顫巍巍地站立不穩,知她急需休息,命先行安頓,就地過夜。

帳篷支起,一火靜燃。

李穆知她多日受驚,手腳額頭,又皆有擦傷,更是憐惜無比,怕累了她,雖分開多日,卻也沒要她的念頭,只仔細地替她上了藥,隨即抱她躺了下去,柔聲道:“睡吧。”

洛神閉目片刻,忽又睜開眼睛,望著還在俯視著自己的他,眼眸裏,慢慢泛出了一層朦朧霧氣。

“郎君,我好害怕,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她的聲音,帶著隱隱的哭腔。

“莫怕,我在的,在的……”

李穆手掌撫她後背,仿佛在哄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

她伸出一只小手,輕輕撫摸他冒了一層胡渣的瘦削臉龐,忽然一頭鉆進他的懷裏,玉臂緊緊纏繞,胡亂地親他。

“郎君,你不想要阿彌了嗎……”

她一邊掉淚,一邊含含糊糊地哀求他,百般地祈憐。

世上男子,誰人能抵得住如此一個磨人的可人兒。

李穆抱了她柔軟的身子,要了她。

堅實的身軀,熟悉的氣息,終於驅散了洛神心中的陰影。

被他占有的一刹那,她又哭了。

她不是做夢,他終於還是收到了她發給他的訊息,來到了她的身邊。

“郎君,郎君——”

她嬌喘著,不停地喚他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