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2/4頁)

高嶠的神色,陡然轉為嚴厲。

“李穆,你道謀取義成,是為北伐謀地。我卻疑心,你另有所謀!”

“如今天下動蕩。北方胡獠,但凡稍有機會,據一彈丸之地,便觍顏稱帝,征伐不斷,致令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我南朝亦是禍患連連。皇室不振,叛亂不絕。這些年來,狼子野心不自量力跳梁之輩,層出不窮。”

“當初你強娶我的女兒,我便知你心機深沉,非甘願屈居人下之輩。我高嶠,今日放話在此,你若要做亂臣賊子,哪怕我已退隱歸林,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便第一個不會答應!”

高嶠一身正氣凜然,兩道目光肅然。

這是一個執掌南朝多年的權臣對野心家所發的警告。

話語之聲,和著身後江流,振聾發聵,極具氣勢。

等了片刻,未聽他回答。高嶠又冷笑:“怎的,你無話可說了?”

“克復神州,當亦是嶽父生平之夙願。嶽父當年亦曾兩度興兵,但容李穆鬥膽問一句,似嶽父這般循規蹈矩,北伐可曾有成?”

高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年輕的野心家,在自己的逼問之下,終於開口了。

但高嶠沒有想到的是,他非但沒有辯解,相當於默認,竟還這般冒犯,直接就揭他心底那塊消弭不去的老疤。

又聽他繼續說道:“嶽父兩次北伐,勝勢一度曾逼東都,然終還是無功而返。除強敵阻擋,嶽父身後之朝廷,上從皇室,下到門閥,諸多掣肘,尾大不掉。二十萬兵馬,身後卻糧草不繼,致令舉步維艱,大業沉沙!”

“嶽父,你可曾想過,當年你若能一手掌握朝廷,焉知今日中原,又是何等局面?”

“北伐中原,光復兩都,為我父祖當年之願,亦是我李穆之願。嶽父要我去往廣陵,道日後借兵於我,興兵北伐。嶽父固然還有當年之志,惜乎深受陛下忌憚。即便陛下信任,尚有諸多門閥,皆各懷心思,虎視眈眈。嶽父又如何就能確信,以如此混亂軟弱之朝廷,能保證北出之廣陵兵,再不重蹈當年覆轍?”

高嶠驚呆。

數日之前,他因關心李穆日後安排一事,入宮私見皇帝。三兩下套話,便從皇帝口中得知了計劃,回來之後,越想越覺不妥,遂修書一封,命人加急送往京口,命他即刻來見自己。

信送出後,才過一夜,被心中疑竇所驅,因事關重大,終究還是急不可耐,索性自己親自趕了過來,當面質問。

以高嶠多年從政而歷練出的敏銳嗅覺,女婿的這番應對,他豈有聽不出話下之意的道理?

顯然,是被自己料中了。

他要借這機會,另起爐灶,立下基業。

到了日後,倘若真叫他羽翼豐滿,獨當一方,北伐之外,他的所圖,恐怕也就不是朝廷所能鉗制了。

他緊緊地盯著面前的男子。

“李穆,北伐固然是我心願,但我也不容任何人圖謀不軌,敗壞國綱!我最後問你一次,你來不來廣陵?”

李穆迎上他兩道逼視目光,道:“多謝嶽父。然我還是那話,廣陵非我去處。”

高嶠勃然大怒,猛地擡手,按住腰間劍柄,拔劍而出。

一道寒光掠過,劍鋒便架在了李穆的脖頸之側。

“看起來,你是要做定這亂臣賊子了。也好,我這就殺了你,以絕後患!”

一縷烏雲蔽月,江畔夜色,忽然黯淡了下來。

高嶠雙目如電,冷冷地盯著對面那個被夜色掩了的男子。

“莫以為我是在恫嚇於你,更不要以為你娶了我的女兒,我便會姑息!我從前便曾對你言,倘若叫我知道你另有圖謀,為天下計,殺你一個,又能如何?”

他執劍的那手,倏然發力。

寶劍的鋒芒,輕而易舉在皮膚上割出了一道口子。

“人生有死。七尺之軀,既立有誓願,又何惜頭顱?只恨壯志未酬,死不得其所!”

李穆忽道。

“嶽父若以為殺了我,南朝便可苟安萬世,動手便是。”

夜風吹蕩,吹散了蔽月浮雲。

一道殷紅的血,正沿著劍鋒,從李穆的脖頸蜿蜒而下,染紅了一片衣領。

他的一張面容,在月影下也再次變得明晰,眉目冷峻。

高嶠臉色鐵青,握著長劍的那手,手背青筋交錯。

李穆始終垂手而立,直視著他,身影凝立。

高嶠眼皮跳動,半晌,切齒道:“今日我若這樣殺你,你必不服。也罷,我暫且留你一命,容你去往義成。我倒要瞧瞧,你李穆到底何等能耐,才不過一個衛將軍,竟就僭擬至此地步!你給我記住,日後,你若真有所不軌,我高氏之兵,既殺胡獠,亦滅叛賊!”

他話鋒一轉。

“我今日容你不死,但阿彌,我必要從你李家帶回了!高氏之女,能嫁寒門,卻決不能嫁圖謀不軌之人。望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