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都督李穆, 將連夜親率敢死營強渡河灘, 摧毀袁軍在涪水西岸的那道火石弓.弩陣, 主動向敵陣發動進攻。

此為巨難一關, 關乎戰果。故都督親自上陣, 以身試火。

消息傳開,全營震動,將士攜前戰之威,無不熱血響應。

李穆親自從四營中點選一千敢死之士, 皆善射悍勇, 個個戴著面當,穿著厚甲, 背負大盾,挽五石強弩, 手中或持矛槊,或攜鬼頭大刀, 腿側再縛五十支殺傷力巨大的三棱鐵頭重箭。

這一身下來,行頭不下百斤, 尋常人怕是要被壓得無法行動, 他們卻個個昂首挺胸, 列隊立於河灘之畔, 等著李穆發令。

大軍已各自到位, 掩藏於夜色之中, 只等他們攻破對岸那道火石弓.弩之陣, 便齊齊發動進攻。

火光映照著甲葉, 灼灼奪目,兜鍪頂上的紅纓,在夜色之中,宛如簇簇燃燒不滅的鮮紅火苗。

李穆和士兵同樣的裝束,巍然立於隊列之前,周身肅殺,額前那副遮護頭臉的青銅面當,鬼臉森森,在夜色中看去,叫人不寒而栗。

他的兩道淩厲目光,投向面前勇士,厲聲說道:“我知諸位從前無不勇猛過人,否則,此刻絕不可能立於我之面前!但我告訴你們,戰場之上,個人之勇武,無足輕重,唯陣型、唯聽令、唯協同作戰,方為克敵之道,更是保命之不二法門!今我以都督之名,命爾等聽我號令,隨我破陣,可清楚了?”

“清楚了!”

千人齊聲應是。立刻便有人上前,擡來烈酒。

李穆以兜鍪滿盛烈酒,領著對面將士,紛紛一飲而盡,隨後將兜鍪戴回頭頂,拉下面當,喝了一聲“隨我來”,身後那些敢死軍士,齊齊邁步,在夜色的掩護之下,朝著河灘快步而去。

百丈之外,那片白日遙望可見的對面淺灘,便是袁節陣地先鋒所在。

此刻,對岸所有一切,皆吞沒於夜色之中,看起來一派寧靜。

正當冬季枯水,河水深處,也只沒過人的大腿。

鐵甲劃破了水面。

一千敢死士卒,淌著冰冷河水,朝著對面出發而去,身上厚重甲葉,隨了行進相互撞擊,伴著破水前進發出的整齊腳步之聲,打破了這夜的寂靜。

……

對岸淺灘之上,昏暗之中,早有一雙眼睛,在緊緊地盯著對面遠處那些涉水而來的大虞將士。

那雙眼睛,宛若黑暗中窺視著獵物的猛獸,閃爍著難掩興奮的殘忍光芒。

他便是替袁節一手訓出這令敵軍聞風喪膽的火石弩。箭陣的羯人孫利幹。

在幾次小戰過後,虞國人想趁夜色搶占河灘,奪得先機。

對方防範極其嚴密,他尋不到半點漏洞,無法得知這支先鋒敢死的具體人數。

但這無關緊要。

在他布下的密集火力的攻擊之下,無論對方此刻來了多少人,等待著他們的唯一結果,就是死。

他在心裏,正精準地估算著對面那些還看不到的虞國人的距離。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身畔他那嚴陣以待的三千投石手和弓。弩手,漸漸已經有些沉不住氣。

他卻依舊不動,穩若磐石,直到心測虞國人進入了火石和弓。弩的最佳攻擊距離,這才猛地一聲令下:“發!”

命令被傳遞了下去。

一千投石機,幾乎在同一時刻,彈射出裹著熊熊火光的滿天巨石,宛若天際流星,紛紛射向對面的河灘。

弓箭手連弩發箭。萬箭織出一張密網,吞噬了罩在其下的一切敵人。

眨眼之間,涪水這片夜色下的平靜,被打破了。

挾著滾燙熱風的火石,轟然砸向水面,激濺起道道丈高的白色水浪。閃著寒光的黑色利箭,宛若當頭暴雨,咻咻而下,轉瞬沒水而入。

中者,當場撲入水中。

“列陣!”

李穆停下前行步伐,厲聲吼道。

他的聲被傳遞下去,所有人迅速收攏隊形,列成三角之陣,臂舉重盾,頃刻之間,頭頂仿佛架設起了一面護罩。

在護罩的掩護之下,血肉之軀,頂著火石利箭,繼續前行。

敵方的進攻愈發瘋狂。火石的熊熊火光,幾映紅了半邊天際,空氣之中,充滿了刺鼻火油混合著皮肉燒焦散出的奇異味道。

水面漸漸蒸騰起了氤氳的白氣,上面漂浮著一具具撲倒的屍體。

一個士兵還在水面掙紮,突然,一塊巨石再次轟然落下,正砸中他毫無掩蔽的身體。他連人帶石,迅速沒入水下。

再次浮起之時,他已一動不動,半邊身軀,焦黑一片。

一個人倒下了,空出的位置,迅速就會被後面的人補上。

無情,卻堅定。

每前進一步,變得都異常艱難。

但始終前進,未曾停下。

借著火石映照出的漫天紅光,孫利幹的視線裏,漸漸出現了虞人的身影。